死很容易,活着很难。
要想过得好,还不能太招摇被人惦记上更难。
尤其是青岚得了急病死了之后,容雪霏的日子越来越难。
好在原来的那位容三小姐太没存在感,就是她的贴身丫鬟都不曾怀疑过什么,她们都只觉得,自己小姐碰了一次额头,之后就开窍了。还是默不作声,还是每天中规中矩去各处请安,日子平平淡淡没有波澜,却也过得还算平安。
这一晃就是两年多。
上京是大齐的都城,这里应该算是南方,却又四季分明。每年八九月上便是秋季,到了十一月北风才不疾不徐地刮过来。冬天富庶的人家在屋里点上炭火盆取暖,也不十分的冷。要是运气好了,还能偶尔看到一两场的雪,不过是略覆盖了地皮,雪下完了,没多久就化了干了。
只是这一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冷。人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九月下了几场绵远不断的雨,不到十月,府里各处便挂上了那棉絮充填的帘子挡风。
流云掀了帘子推门进屋,先和容雪霏请了安。雨后的深秋,纵是穿了棉衣,回到屋里还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只在门口搓着手跺着脚。
“不知道你是冷还是不冷,站在门口有什么用,快过来烤一烤暖和暖和。”
见流云回来,容雪霏在棋盘上落下了一枚黑子,原本几乎陷入绝境的黑棋终于有了一点掩口残喘的余地。
这两年的时间里,下棋渐渐成了容雪霏的一项爱好,并且一发不可收拾。比起去水镜轩和祖父下棋,她更喜欢拿了祖父收集的棋盘,专门摆残局出来,再想着怎么把濒死的一方救活。
然而她的棋艺还是不够好,每次都只能勉强月兑离困境,祖父说她的棋风比较平和,缺乏和对手一决死战的霸气,所以不能完全掌控全局。
面前的棋局依然找不到好的突破点,容雪霏索性弃了那盘棋,缓步走回自己的床前,然后倚着那雕花的床架,在床边坐下。
上京的人都被往年的天气惯坏了,这种天断不会出来四处走动。若不是大太太使人过来送炭,要有个人出去点验查收,流云才用不着的跑这么一趟。
小姐的脾气流云早就习惯了,也不分辩,老老实实地凑到小姐的床前。但见平日里老太太、大太太跟前一板一眼小心谨慎的三小姐,此刻反而和那些规矩礼数一点都不搭边,不由得笑出声来。
“亏三太太还一直夸小姐‘庄重有礼’、‘落落大方’,奴婢竟是不知,若是她看了您现在的样子,还会不会让四小姐多和您学!”
青岚病故后,她们这屋里也没再添人。原本流云、浅雨她们还怕走了个镇山太岁,还得再来个巡海夜叉,谁知道老太太那边竟是没动静了。
相应的,连后来调走了两个三等丫鬟,也迟迟没有补人过来。好在容雪霏这边的事情本来就不多,加上剩下的两个三等丫鬟素月和珑星也都是比较稳妥的人,又和流云、浅雨关系很好,只她们四个在容雪霏跟前,竟然也这么过来了。
一起经历过低谷的人之间会有超出寻常的亲近,这点在容雪霏和流云之间体现的就比较明显。之于流云,她服侍的这位三小姐小姐素来是好脾气,平时和她们也亲近,没有外人在这,偶尔开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是使得的。
果然,容雪霏也只是抿着嘴笑,复又正色问道,“不过是去收一点炭回来,怎么就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谁又把你传了过去,想着要是再不回来,我是不是要差人去衙门门口敲鼓了。你倒好,一回来就打趣我。”
小姐屋里的炭火盆都是精细红铜打造,里面盛的也是上用银霜炭。流云略烤了烤,人暖和了,就郑重地回起话来,把方才收了多少银霜炭、多少柴炭都细细回了,复又说起晚归的缘由来。
“刚使人把炭都收起来,便有人传话说靖海侯家的六小姐给您送了帖子,立冬那天邀您过府一聚。”略顿了顿,“还说也邀了淮安公府世子家的大小姐。”
这流云是越来越有趣了,那淮安公世子便是她们府里大姑太太的夫婿,他家里的大小姐便是容雪霏姑母的女儿,只比她年长一岁。
自从出了这一年的正月,各公侯府第的小姐宴客聚会,总少不了要给她们表姐妹各送上一张贴子,还不忘在送帖子的时候专门上那么一句。
“那流云姐姐是怎么回的?”
“我告诉她说我们家三小姐身子弱,偏下了场雨人又承不住了,眼下只能吃着药在床上躺着,她们家六小姐的好意我们小姐心领了,若是立冬那天身子大好了一定登门赴约,若是不好,就请六小姐多担待担待。”
流云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她那标准的上京话本就好听,又故意在“小姐”二字上都故意加重了语气,只听得容雪霏不住地,后来干脆捂着肚子倒在床上。
两人正顽笑着,只听那门外又有人掀了帘子,等来人推门进屋,却是素月和珑星。她们一个提了漆雕的食盒,另一个则端了盆热水回来。见容雪霏歪在床上笑,流云站在地上笑,素月便歪着头对珑星说道,“我就说我们三小姐就只喜欢流云,你还不信。你看,我们一不在屋里,她们俩便关了门说体己话,不让我们听。”
珑星便应道,“流云姐姐自是比我这些粗笨的讨人喜欢,不然东门上的王婆子,怎么就托人去求老太太,想要我们屋的流云呢?”
容雪霏本就笑得欢实,听了素月和珑星的这番说辞更是歇不住,倒在那里笑个没完。流云也不和珑星分辩,只是微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水盆放在一边,突然没预警地去挠她的胳肢窝。珑星本来就很怕痒,一边躲一边叫素月来帮忙。
素月也没和流云客气,放下了食盒便上前去拉她,一时间三个人闹成一团。
她们玩得欢实,容雪霏反倒渐渐平静下来,坐起身整理好外衣,指着她们三个说道,“你们闹归闹,别碰了我的瓷瓶和碟子,不然浅雨回来了一定饶不了你们!”
素月听了,忙松了手闪到一边,流云和珑星闹够了也各自分开,一个把食盒里的吃食都摆到桌子上,一个把服侍容雪霏起身用那温热的水净了手,另一个则备好了漱口用的茶水和漱盂。
浅雨倒不是真的那么厉害,只不过她们四个自小就是一处当差。而今天冷了,在容雪霏身边她们好歹还有炭火盆子可以取暖,浅雨却因为母亲病重告了假回去,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突然一下子就安静了,容雪霏也很不适应。她不是古代人,也不习惯像别的小姐那样对丫鬟大声呼喝,见三个人各忙各的,心里难免有些过意不去。
还好流云机灵,接了素月她们两个进屋前的话继续说,便问道,“三小姐,这都快一年,不管是谁下帖子请你,您都说是身体有恙,不方便出去。您这病,多早晚是个尽头啊?”
容雪霏轻叹了一声,这哪里是她自己决定得了的?
“等吧,等我可以好了的时候,自然就好了。”
很多事都是没亲身经历过就体会不到其中的酸楚。以前看《红楼梦》,只知道林妹妹可怜,寄人篱下不说,讨得了老太太喜欢,得不到王夫人的认可。相似的境地,她的难处一定不比人家少,可人家林妹妹是真的身体不好,哪像她这样,不得不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