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凌青琦一直将自己关在西厢,把老姨太太教她的女红练了许多遍,虎纹猫在一旁给她讲述着凌家的一些人一些事,其中一些她已经从众人的言辞中猜到了,诸如老姨太太是青璇的生母;凌青瑞之前也做官,凌即之死后他借丁忧之名将官辞了。其中一些却是新鲜的,诸如青璇嫁的是官家;青瑞的生母已经亡故;方氏的娘家是生意人,之前在周夫人面前并不十分得宠,直到凌即之死后,凌青瑞夫妇男主外女主内,毫无怨言的照顾着周夫人以及凌青琦姐妹俩,周夫人这才同她亲和起来。
近中午的时候,蔷薇带了两个小姑娘过来,要她和凌青瑶挑选。
这两个小姑娘大概十三四岁的年纪,都生得水灵灵的,其中一个穿着蓝色小褂的极为伶俐,见到凌家姐妹便行礼问安;另一个有些木讷,只随着伶俐的那个做。
凌青琦知道这两个女孩儿只是为了凌青璇的归省撑面子的,遂让凌青瑶先挑,凌青瑶略略端详了两个女孩儿,淡淡的说:“小丫头子要那么伶俐的做什么?笨笨的好。”
凌青琦挑眉,转而看见穿蓝色小褂的女孩儿眉眼间顿时暗了几分,眼看着凌青瑶将另一个带走了,她的头低的越来越重。凌青琦扯起她的手,微笑着对蔷薇说:“蔷薇姐姐,这个孩子倒是也对了我的胃口,我留着了。”
蔷薇见事态圆满,笑着去回周夫人去了。凌青琦带着小女孩儿进屋,坐到床上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儿躬身轻言:“奴婢名字粗鄙,还请小姐赐名。”声音低落,似乎还未从刚才的阴影中走出来。凌青琦微微一愣,这孩子倒是圆滑,但她却不想让一个孩子奴性这么重,遂道:“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奴婢叫小宛。”女孩儿低低的说了。凌青琦又问:“婉约的婉么?”小宛摇头,“委宛的宛。”凌青琦笑道:“我倒觉得这名字十分清雅。”看到小宛疑惑的看着自己,遂想起了《诗经》中的《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她故意将“宛”字念的重了些,小宛惊讶的看着她。
“你听这么好听的诗词中都有你的名字,你可还觉得自己的名字粗俗?”见到小宛不可置信的摇摇头,她又笑道:“那么我还叫你小宛,可好?”小宛的眉目终于舒展开来,小脸儿笑成了花儿似的使劲点了点头。
今日十五,是周夫人的斋戒之日,方氏又忙,中饭时各房便遣了新的旧的丫头端回自己屋中吃,凌家不算深宅大院,并不担心有新雇来的丫环迷路之类的问题。
凌青琦坐在屋中,听到刚出门的小宛和凌青瑶的丫环说话:“小翠,你也去厨房么?我们一起走。”凌青瑶的丫环无不骄傲的说:“我不叫小翠了,我们小姐给我新取了名字,我现在叫霜晴。”
这个名字被她拐着弯的拉长,好爱炫耀的小姑娘呀,凌青琦笑着摇头,一个名字而已。再听小宛并没有生气,霜晴又问小宛:“你们小姐给你取了什么名字?”
小宛答道:“我们小姐还叫我小宛。”声音并无自卑之意,可是霜晴却嗤了一声说:“土死了!”
毕竟是孩子,对方又侮及父母给取的名字,小宛就有些沉不住气,反驳道:“才不是呢!我们小姐念了一首诗,我的名字还在里面呢!”霜晴闻言醋意上涌,话不过脑子就喷了出来:“你扯谎,来的时候你娘还说,三小姐好相与,二小姐性格怪癖,她怎么会给你那么粗俗的名字念诗?”
不待霜晴这些话说完,小宛便急了,她们站的地方离西厢不远,这些话定是让二小姐听见了,待她要冲上去堵住霜晴的嘴,已经来不及了。她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好不容易谋了这样一个差事,如今怕是又要砸了。
凌青琦在屋中听了这些话,倒毫不在意,见到虎纹猫起身要往外冲的样子,叹了一声:“你听听你主子的好名声。”说着就推门走了出去。
见她出来小宛和霜晴俱是一愣,霜晴面露惧色,小宛已是落下泪来。凌青琦冷着脸斥道:“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磨蹭,雇你们来是由着你们捉堆说话的么?”
小宛和霜晴原本以为会被撵了出去,不想凌家二小姐只斥责她们不做活计,差事却是保住了。小宛首先反应过来,她红着眼睛对着凌青琦福了福,歉声道:“奴婢这就去。”说着转身快步走了。
霜晴见小宛去了,她也尴尬的向凌青琦福了福身,向厨房飞跑而去。
凌青琦偏头看了看凌青瑶紧闭的门扉,心中叹了一声黯然回房。虎纹猫竟是还未消气,“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们了,这样背后指点主子的事,早该打出去了。”
凌青琦伸手将它捞起来抱着,顺着它脊背的毛低声道:“能把自己的孩子送来做丫环,家中日子定是不好过,况且她们还小,不懂得人情道理,咱们能抬抬手就让她们在这里做下去吧。左右她们在这里也待不长的,等青璇省亲之后,她们还是要走的。”
虎纹猫听罢再不做声,顿了一会儿凌青琦才又道:“若能留下人来,咱们倒是真应该笼络几个自己的心月复了。”
小宛将饭食端回来,不动声色的侍奉凌青琦吃过,待凌青琦吩咐她自己去吃,她却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凌青琦面前,“小姐,奴婢知错,还请小姐责罚。”
凌青琦见她跪下先是一愣,待她说完了话才轻声道:“你先起来说话。”小宛自是摇头不肯,凌青琦却是声色俱厉的说:“你既然还叫我一声小姐,怎么我的话反而不听?”
小宛惊得忙说了句:“奴婢不敢。”站起身,却是躬了身子低着头。
看她卑弓屈膝的样子,凌青琦不禁有一丝心疼,但是这是在封建礼教严明的古代,纵使她不喜欢这样,也不能做得太过,否则迟早会被别人当成异类——现如今她的处境已经是十分难堪的了。
“你只说你有错,你可知你错在何处?”这话问出来,凌青琦的口气已经缓和下来。小宛犹豫着说:“霜晴说小姐的那些话,奴婢的娘……”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听见凌青琦笑了,“呵,你想说你娘不该说那些话还是你不该听那些话?”看见小宛不知所措的怔愣着,她又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临出门你娘嘱咐你几句,本就无可厚非。只是这些话牵扯到了我,你便觉得你错在这里了?”
小宛听着仍旧有些慒懂,不知要如何作答,凌青琦继续说:“小宛,今日之事你确实有错,但是错不在那些和我有关的流言蜚语,你错在不该站在院中和霜晴争辩,知道的说是你们两个小丫头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的反而要编排上我和三小姐,说我们姐妹失和了。”
小宛听罢使劲点点头,嘴里念着:“奴婢日后一定谨言慎行。”心中想的却是:这凌家二小姐怎么不像娘说的那样性格古怪?这样看来自己跟了这位倒是比跟着那位三小姐要好上许多了。
小丫头心中想着,眉眼间同时露出些许的喜色来,凌青琦看在眼里,心道孩子还是孩子,终归藏不住心事。
屋子中多了个人,凌青琦再不能和虎纹猫肆无忌惮的说话,众人今日都忙起来,就连老姨太太那里也添派了人手打扫,只剩下她和凌青瑶两姐妹闲在屋里,歇了晌凌青琦便叫小宛取了针线做女红,她在一旁暗暗看着,偷偷学着,却怎么也不像前一天老姨太太亲手教授时那么顺溜。
最后索性丢开了去看那只小鸟,鸟儿的精神明显比昨天要好上许多,凌青琦将其抓出来拆开包在它腿上的布条,所幸虽未用什么外伤药它的腿也已经开始长出新肉来,凌青琦又给它换了新的布条包上,将它放进笼子中同它说话。
小鸟此时倒很健谈,大多时候都是它在说她在听,她有听不懂的地方只要看一眼虎纹猫,它就会主动翻译。
小宛开始只低头做针线,远远的望着小姐给笼子中的鸟儿包扎,口里低声念叨着:“你可好了?”“疼得轻一些了么?”她起初觉得好笑,小姐这么大了竟还像个孩子似的同动物说话,之后看她同一只鸟一只猫一待就是两个多时辰,心中不禁感叹:这深闺小姐的生活竟是这般无趣匮乏,把好好一个姑娘家生生的逼成了这样。
半天的时间,凌青琦几乎把小鸟的语言路数模的差不多,再不会把“腿”听成“嘴”了。
傍晚的时候,丁香来到西厢,询问凌家两姐妹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凌青瑶随口要了几样小物件儿摆设,凌青琦说她屋子中不缺什么,却是凌青瑶冷冷的斥责她东西坏了都不知道寻人来修,凌青琦这才想起自己那个缺了腿的洗漱架子,同丁香说了,丁香一一记在帐上好一并报给方氏。
晚饭也是由丫环们端回屋中吃的。由于凌家两姐妹的屋子小,再搁不下侍夜丫环用的小床,方氏便过来和凌家两姐妹商量着把西厢另外两间屋子分别同姐妹俩的闺房打通,这样两个丫环侍候着也方便,大姑女乃女乃归省时来探望两个妹妹也不至于太寒酸。
凌家两姐妹自是没有异议,方氏便笑着说要去与周夫人说,小宛和霜晴是夜被安排睡在杨妈妈一处,凌青琦这才得空和虎纹猫说了几句话。
自凌即之凌大人故去之后,凌家从京城迁回故土欣城,刚回来的时候还住在城东的大宅子里,但是花销多进项少,凌青瑞又不是十分会做生意,家道日渐衰弱,最终只能将大宅子卖了又打发了大半仆人搬进这所小院落里。
自从搬家凌青璇还未回来过,从前的荣华忽至如今的没落,纵使凌青璇不说什么,侍侯她的那些丫环婆子自然有所评判,而娘家的荣辱牵扯到的还有女子在夫家的地位。
所幸的是凌青璇的夫家虽然也在官场,凌即之出事之后对凌青璇乃至整个凌家一如既往,没有半分世态炎凉之举,是以周夫人常叹青璇寻得了好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