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虽然同身边妇人说话,却一直暗暗关注着凌青琦姐妹俩的动静,待凌青瑶冷冷的讽出这样一句话,她想阻止已是来不及了。花厅内坐着几十人,这些人本就对遭逢变故的凌家娘儿几个特别关注,凌青瑶那句话又是故意要说给众人听,因此这话一出口坐在她们周围的人立即住了口向这边看过来,离的远的人见这边突发状况,便交头接耳的打听,不过一会儿花厅内就传开了,众人齐齐的转头看着她们娘儿几个的反应。
周夫人嘴唇微翕想要喝斥凌青瑶,凌青琦却抢先起身走过来笑道:“母亲,女儿还没有拜见这几位长辈,您给女儿引见引见。”她说的安之若素,似乎凌青瑶的话根本不是在说她。
如若周夫人斥责凌青瑶,众人对这边的好奇与关注定是有增无减,只能使自己更加难堪。而她将话题引开,装作听不见嘲讽自己的话,众人也只会当作没有听见,这一页便揭过了。
周夫人仍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方氏笑着打圆场道:“是啊婆母,我们年轻不知礼数,您也教教我们。”周夫人恍然道:“瞧我糊涂的,方才忘了介绍了。”之后便真的领着方氏和凌青琦介绍刚刚没有介绍的几位妇人。
花厅内的气氛由此又变得活跃起来,而之后众人的话题却大都是围绕着凌家而言的,其中有说凌青琦宽容机敏的;也有说方氏伶俐的;还有说凌青瑶尖酸刻薄的;也不乏指责凌青琦失妇德伤风败俗的。
而凌青瑶说出那句话来,许家姐妹便似见到怪物般的拿眼盯着她,之后渐渐的与她疏离冷漠起来。她们并不是为凌青琦抱不平,而是觉得凌青琦再怎么不好凌青瑶也不该在这样的场合这样排揎嘲讽她,毕竟是姐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丢人的岂止是凌青琦?
刘娇蕊更是没想到她心目中偶像般的人物竟然会如此这般。小时候凌青琦因为她父亲是商人瞧她不起,而凌青瑶却毫不介意的同她玩在一起,凌青琦的骄傲冷漠和凌青瑶的亲和温婉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可是到如今这两个人的所为却整个儿的翻了个过儿!
凌青瑶存心要羞辱凌青琦,但是话一出口便即后悔了,这句话太过毒舌,并不是她预期的。何况现时伤了凌青琦的名声,她自己也成为众矢之的。可是虽然悔不当初,面子上却不肯缓和,她冷着脸梗着脖子坐着,似一只骄傲的公鸡般不肯低头。
因为这一段小插曲,周夫人饭也没吃好,宴罢便匆匆向高老夫人告辞。坐马车的时候,凌青琦提出要与周夫人同车,周夫人只当她是要向自己倾诉委屈,遂点头应允。凌青瑶冷哼一声首先蹬上方氏的车。
方氏上车之后便将车帘挑开一角向外窥望,不意与凌青瑶搭言的样子,凌青瑶此刻的心境也无心与之周旋,遂只冷冷的坐着,只待回去之后面对周夫人的训斥。
马车走了将一刻钟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方氏掀开车帘问:“怎么停下来了?”却见前面车夫小跑着去了一家成衣铺,不一会儿捧着一个包裹回来。
方氏心下狐疑,又不便去问,只得悻悻的放下帘子坐回来,脸有忧色。凌青瑶抬眼看着方氏,虽然好奇的紧,却是放不下面子去问。之后丁香和蔷薇走过来报说夫人叫三小姐过去,凌青瑶问她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得听命而去。
待她上了车,看到周夫人满面寒意,只低声吩咐了她一句:“坐。”便再不开口,更让她奇怪的是,凌青琦竟穿着一套男子儒生的衣服,头戴万字巾,若不细看,便会误认为是一个书生。
她刚坐定,车夫便催马向前,丁香和蔷薇似是直接坐了方氏的车,而他们这一辆车走的,竟不是回家的路。凌青瑶掀开帘子确定之后要开口相询周夫人,却见凌青琦起身掀开帘子出去同车夫并排坐到一起,又低声说着什么。
凌青瑶再看向周夫人,见她沉着脸,绝无开口的意思,遂强压下心中不安,只等看凌青琦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马车又走了半刻钟的样子,终于停下来,赶车的是杨妈的儿子裴勇,他说了一句:“就是这里。”又听见凌青琦吩咐着,“你去打听一下。”裴勇应声而去,凌青瑶却是越来越沉不住气,原本握紧的双手胡乱的搅着帕子。
凌青琦坐在车辕之上,看着陶然茶楼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长长的舒了口气。上午她还在羡慕方氏未出阁的时候可以出门,下午她便因为凌青瑶的嘲讽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其实想让凌青瑶知道季公子的实情,并不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只是他人之言与亲眼所见给人的冲击实在不能同日而语,况且此时的凌青瑶若然听周夫人派人打听的结果,未必会信。
凌青琦正坐着发呆,有人牵着马走过来,看了看凌青琦道:“小哥儿,劳烦车子挪一挪,挡着桩子了。”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青衫大褂的书生打扮竟同凌青琦相似,开口闭口均是一脸纯良无害的笑。
凌青琦看着他笑了笑,却是未弄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书生见她懵懂的表情,抬手指了指路边的青石桩,凌青琦随之望去,又看了看他手中牵着的马,方才弄清楚原来他要拴马。可是裴勇不在,驾马车她可不在行,遂满脸谦然的说:“我家车夫不在,公子可会赶车?”
书生毫不犹豫的点头,一手拉着自己马的缰绳一手去牵凌家的马缰绳,刚要扬鞭策马便听见一片喧哗,他停了手寻声望去,见陶然茶楼门口四五个壮汉正在打杀一条黑狗,狗叫得凄惨,人打得狂烈。
凌青琦惊叫:“这是怎么了?”书生摇头叹道:“还不是那姓季的。”凌青琦心头一凛,立即追问:“哪个姓季的?”书生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才说:“小哥不常来陶然茶楼吧?”见凌青琦点头,他才继续道:“这季公子是宜城人士,家中是做生意的。”凌青琦心中暗想可也巧了,便再次确认似的问:“他的姐姐可是咱们宜城的知府夫人?”这次她故意将声音放大了一些,好使坐在车内的凌青瑶能够听见。
书生点点头,凌青琦又问:“这些人里哪位是季公子?”她说着话便放眼去瞧,见打狗的人群外立着一位一脸戾色的锦衣男子,站在那里倒看不出有没有腿疾。书生颇为健谈,索性跳上马车坐到凌青琦身边,指着那个锦衣男子道:“就是那个身着紫衣的。”
听到这里凌青琦便觉得车厢微动,猜测着大约是凌青瑶掀开帘子看了,便又问:“那他为什么要打杀这只狗?”她不忍心看那残忍的景象,早别开眼睛只听书生说话。
陶然茶楼对面是一家小酒肆,书生转头对着立在门口看热闹的小二叫:“小二拿酒来。”话音未落便抛出几文钱,小二手脚麻利的接了跑回铺子中取了一壶酒送出来,书生接过就仰头灌了一口,样子颇为豪爽,倒不像是一个书生了。他刚要开口回答凌青琦的问题,忽而转向前扬声叫道:“少卿,在这里。”
凌青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是一位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头戴中冠,身穿一件黑色金丝云纹氅衣,一脸傲然之气,身后跟着四个随从。听到书生唤,他走过来蹙眉道:“你怎么在这里喝上了?”书生笑着指指凌青琦,“在给这位小哥儿说季公子呢。”
少卿的脸色更加难看,嗔怪道:“平白无故的去说人是非,快走吧。”书生却不肯,“说了一半儿呢,你等等。”转而又同凌青琦继续说:“这季公子幼时被狗追赶摔断了腿,想是恨极了,自此便逢狗必杀,无论他走到哪里,均是三里之外难闻犬吠之声。”
他说话的当儿,季公子的仆从已经将那只黑狗打死拖走了,又有陶然茶楼的小厮跑出来清理血污。而季公子似是没心情再听戏了,忿忿的抬脚去到自己的马车旁,虽然早有小厮将马车赶到他面前,只有几步路,却是轻易便看出他是瘸的。
后面车厢传来“扑通”一声,凌青琦知道目的达成,心头一松,又看到裴勇远远向这边走来,便要开口与书生告别,不想书生话极多,喝了一口酒咂巴咂巴嘴,摇头叹:“这酒差远了,想当年前户部尚书凌大人嫁女,款待宾客之时用的是秘酿合香,那滋味真是馥郁甘醇,品后齿颊留香。可惜今生恐再难品尝了。”他说着望着酒壶一脸失落状。
凌青琦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强装平静的问道:“凌大人嫁女公子也去赴宴了?”书生听她这么问就有些脸红,低低的说:“在下只是机缘巧合罢了。”一边的少卿听了冷冷的讽道:“行了,你那点家底就莫要再招摇了。”
这时裴勇走过来,看向凌青琦,凌青琦示意他稍安勿躁,他便立在一旁等候,只是看向书生的眼神却充满防范。
书生被少卿说的悻悻的,只得叉开话题又继续说季公子:“季公子恨狗,却对猫儿格外亲和,大约是觉得猫狗是冤家,因此才会如此吧。”少卿的脸色越来越黑,终是按捺不住怒气叫:“严之晋!”
书生见他怒了,便有些不安,但于外人面前又不想太失颜面,正僵持的当儿,凌青琦笑道:“叨扰了公子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公子有事去忙吧。”严之晋点头应允,却又絮道:“今日有缘相遇实乃三生有幸,不知小哥儿高姓大名?”凌青琦眨眨眼睛胡乱搪塞道:“在下林青奇,”转而看到少卿恨恨的看着自己,心中顿觉不安,忙道:“我家的车夫回来了,在下还有事,不叨扰了。”
严之晋终于从车夫的位置跳下来,裴勇拿眼冷冷的打量着严之晋和少卿,继而跳上车扬长而去。
严之晋满面堆笑向少卿作揖赔礼,少卿却望着凌家的马车若有所思,之后抬手轻挥,待身后一个随从走过来,他便吩咐道:“想办法查一查,刚才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