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语的原因显而易见,但凡正常人应该都无法理解一只鸟究竟要如何才能做到迷失了心智。在我印象中,有可能迷失心智的生物只能是人,而这种人通常被称为失心疯,通俗一点或叫痴呆。我想象不出一只鸟会流着口水冲着人傻笑,更是难以想象这只鸟在失心之前天天参悟人生大道理的沉思模样。
但是无论如何这结果是我造成,所以在面对太皇太后拐扙顿地数十声之后,刘彻因为连座被提前赶去跪圣祠,我则被我母亲押解着去了钦天监。
那鸟仍然在监副亦步亦趋的照料之中,站在架上望着面前打开的好几副卦象,目光显得很是呆滞和茫然。监副拿着小米粒大汗淋漓地逗它,它只是不理,盯着地面出神。被吵得急了,它便惊恐地呱叫数声,翅膀捂胸往后直退,仿佛惨遭人袭胸的街头少女。
我问监副:“这鸟是公的还是母的?”
监副张嘴愣了愣,答我:“娘娘,是公的。”
我深深看他,很温柔很斯文道:“你全家都是公的。”
刘春余英在后面噗哧喷水,我英明神武的母亲在旁边狠掐我的腰。在这种受虐情况下我仍勉力保持脸上的端庄静雅,与监副道:“它不过是受了惊吓没有回神,天下男的都好酒色财气,你端杯酒来,兴许让它喝两口压压惊就好了。”监副立时石化。我母亲瞪住我,牙齿咬得咯咯响,愣是将我盯得悔恨不已地勾下了头。
她冷着声音问跟鸟一样傻了的监副:“快想想,有什么法子治好,太医院的人行不行?”
“太主殿下,太医……太医能瞧这个么?”监副回神,斗胆表示疑惑。
“不试怎么知道?总好过在这里干等!”
我难过地望了望我母亲,觉得她真的是被气糊涂了才会想起去叫太医。一只鸟它再聪明也是只鸟,就像我,端得再像皇后、装得再文静温婉,其实也只是个没气质没风仪的姑娘,根本不同的两种对象,怎么可以硬拉到一类?而遗憾的是她好像总是热衷于做这种她认为很有道理的事,她的固执直接导致了多桩悲剧的发生,比如她当年如果不把我许给刘彻……那么这只鸟其实是不会傻的。
监副果然请来了太医,而且是全部。这群人一来到便惶惶惑惑围在案旁发表意见,美其名曰集体会诊。
我们都端坐在侧殿里喝茶静等,母亲仪态万方不怒自威,大国长公主的风范倾倒众生。我虽然也保持着收眉敛目的端正姿态,暗地里却颇有些坐不住,端着玉樽在手心里转来又转去,转去又转来,从茶水随着樽动时产生的不同姿态里寻找飘渺而空虚的乐趣。
终于在我转了第九十八圈的时候有人进来叩拜:“回皇后娘娘,回太主殿下,太医会诊已然有了结果。”
“直说。”母亲威严启口。
那人迟疑片刻,干脆两条腿全部跪下,额头贴到了地板才道:“太医们说,他们完全无法统一意见,谁也没有把握医治,为免误诊而使神隼遭受更大伤害,所以他们上奏另请高明。”
案上杯碟顿响,母亲手抚案沿,闭目呼气。
……
由于一时想要讨美人欢心而最终酿成如此人神共愤的惨剧,我内心很是感到不安,首先是愧对太皇太后,愧对母亲,顺便愧对愧对为我替罪的刘彻。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立刻以死谢罪,但是我知道墙角后那只小乌龟是肯定不会允许的,因为我答应了明天早上还要喂它虾米。
其实归根结底我最担心的是,中国历史将会从我这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我可以不管后面有没有东汉三国晋魏,或者有没有隋唐宋元明清,但我不能不管眼下这辈子的命运。
回了永昌殿之后我抱着枕头在地上作垂死状,风花雪月们以及余英刘春围着我坐成一圈,长吁短叹纷纷表示誓死效忠以宽慰我心。以至于到了半夜刘彻从殿外进来时,我们还保持着开圆桌会议般的肃穆和安静。
“娇娇,怎么还不歇息?”
刘彻自己住在未央宫,但是很多时候也会不分白天黑夜地跑来我这里,据他提供的理由是我这殿里冬暖夏凉四季如春,很适合居住。这么样当然也就造成了年轻的帝后之间夫妻恩爱的假象,作为我何德何能,可是看起来却集齐了天下万般宠爱于一身,生来是响当当的堂邑候府翁主,现在又嫁得个这么年轻英俊举世无双的丈夫,这让天下某些人羡慕之余,直恨不得用口水灭了我好取而代之。
眼下看样子他是刚从圣祠回来,衣服没换,袍子下方还有因长跪而压出的皱褶。
我幽幽怨怨地叹气:“我在等你。”
他自是不信,嗔我一眼,没好气在我旁边坐下。蔫蔫坐了阵,我爬起来掀他的袍子:“你跪这么久一定跪疼了吧?来,我给你揉揉。”他很是震惊,警惕地捂着膝盖挪去了侧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只好老实坐着,只是叹气不再说话。
他终于忍不住咳嗽,“放心,这天下是我在坐,即便是有报应,也是报应在我身上。总之我拼了我这辈子,护得我大汉黎明不遭他人涂炭便是。”
“但是人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你这只‘鸡’,你要是遭了报应,我也会跟着倒霉的。”我再叹气,自己都鄙视自己像个十足见了丈夫式微便想撂手的无良妇人,而且完全忘记他之所以会“式微”还是因我而起。
他立即拉下脸,恨恨说:“你虽然嫁了我这只‘鸡’,可你想过要跟我一生一世吗?”。
我侧首想了想,深以为然。反正也不是一辈子跟着他,他既然雄才武略十分过人,神隼变傻不代表他变傻,这社稷天下倒也不必我过分担心。于是欣慰地抬脸望他:“老武,你果然讲义气。将来我们分开之后,一定会时常想念你的。”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