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胖婶儿如同飞刀一般的目光中,紧紧张张地吃了饭。此时,天还没亮透,胖婶儿端着泔水去喂猪。我想起来,去猪圈必定会路过停尸房,刚要张嘴喊她,就听见胖婶儿杀猪似的嚎叫。
我和小谢相视了一下,连忙扔下碗筷跑了过去,只见胖婶儿坐在地上,泔水当头当脸地泼了她一身。胖婶儿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指着冀梅娟的尸体一个劲儿地哆嗦。
我正要拉她起来,突然发现死者略微鼓胀充气的月复部好像正在向外流着什么。我心中一惊,难道!
我赶紧唤来小谢,声音颤抖地说:“快,快去请赵王爷,还有冀府的人和唐九林来!”
一个时辰后,来的人都到齐了在县衙堂上等着。我在小谢的屋里,头一次非常严肃地对他说道:“小谢,这是我第一次解剖这样的尸体,也没什么把握。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觉得可疑吗?”。
小谢目光沉静,脸色威严,他缓缓地说道:“按秋宜姑娘所说,死者梅娟向来爱美,但为何衣着整齐,却双足赤果;如要自杀为何不在府内,偏偏跑到街上;即便跑到街上,怎么足底没见一丝污浊。”
我略微想了想,没有出声,小谢继续说道:“还有,那唐九林是何人,怎么那么快就得知死者是梅娟,我拿起写着小字的遗书时,唐九林那么远就能看清字迹,并念出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小谢观察的好细致:“如果那唐九林悲恸欲绝,为何不在冀府众人处,而是一下子扑到咱们中间,我伸手拦刀时,感到他有一瞬犹豫。不过,最让我起疑的是,唐九林的哭声虽悲,但更包含一丝紧张和害怕。我料想,即便唐九林不是凶手,也必定心中有鬼。”
听他说完,我敬佩地看着他。昨夜慌乱之中,小谢不仅观察的极为仔细,而且心思细腻缜密,从哭声中都能听出这么多的门道。我冲他点点头,坚定地对他说:“无论如何,你说的我都信,你做的我都支持!让我们用事实说话,去破解每一个秘密吧!不过……”
“怎么了?”小谢低着头,温和地看着我。
我犹豫地说:“此次解剖也许会遇到……遇到极为惊悚的情况,你……你还是不要去了,等我勘验完毕,再……”
小谢握住我的手,皱着眉说道:“飘飘,你一个女孩子都如此勇敢,难道我谢天齐还会怕吗?”。
我点点头,突然又抬起头来,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小谢:“你……你刚才叫……叫我……什么?”
小谢看着我,眼角眉梢都沁着笑意,他缓缓拉起我的手,温柔地说道:“飘飘……”
哎呀,我的脸那叫个红啊。尽管会很丢脸,尽管极力克制着,但我还是忍不住欢喜地笑出声来。
我和小谢红着脸并排走到正堂上,小谢先冲赵彦玥行礼,后对着大家说:“我与小柳姑娘一会儿要去验尸,此番请众位到来,是想要大家做个见证。”
小谢在说,我在一旁仔细打量每个人的神情,听到“验尸”两字,冀老爷“唉”了一声,摇了摇头;唐九林浑身抖了一下,神色紧张;赵彦玥……啊?咱们的赵王爷正瞬也不瞬地看着我,那目光又是愤怒,又是琢磨,还带着一丝不忍。我心里一沉,难不成是赵王爷?他采花不成,痛下杀手?我顿时目光凌厉了起来,与赵彦玥眼光一对,他愣了愣,不再看我。
小谢说完后,领着大家到了停尸房。我已经让王头、宋慈将尸体用白绢围起来,但停尸房内,还是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我转过头来,对着众人说:“一会儿我会从头部对尸体进行解剖,对皮肤、脏器进行检查,看是否有外伤、内伤、服毒的痕迹。”
冀老爷早就听不下去,赵彦玥也冲我摆摆手。
我对大家还了个礼,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鉴于尸体解剖可能引起大家的不适,不想观看的人员可以在白纱后面休息。宋慈、王大力会在一旁见证,不知众位可有异议。”
看着大家都坐到了白纱后面,我冲小谢点了点头,撩起帘子,钻进了简易的手术台。
此时,尸体呈淡绿色,月复部鼓起,我叫宋慈和我一点点褪下死者衣裙。只听“妈呀”一声,王头晕了过去,白纱外也是一阵桌椅板凳磕碰的声音。我冲着他摇了摇头,看看宋慈,他也是一副惊恐难受的表情。我低声对他说:“别害怕,要想正法名典就必须仔细勘察,不放过蛛丝马迹。”
宋慈冲我点点头,我稳定了稳定情绪,稍微提高声音说道:“死者月复腔积水鼓起,小便失禁,同时……同时……死胎滑出。”
“咣当”一声,想是桌椅板凳掀翻了,冀老爷巨大的咳嗽声从纱帐后传出。
“不可能!不可能!简直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我用筷子制成的简易镊子,将死胎捏起,放在盘中,让宋慈端出去。我在纱帐后继续说:“请众位过目。一般人死之后,月复腔压力会变大,随着内脏充血爆炸,血水会挤破的孔窍流出。如果死者生前有孕,死胎必定冲破**滑出。本来这个过程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但由于死者上吊而死,身体内外压突然不平衡,所以死胎滑落的过程就快了许多。这也就是民间常说的‘棺中产子’。”
我一口气说完,整个停尸房了无声响。半晌,冀老爷才哆哆嗦嗦地说:“唐……唐……唐九林,你……你好大的……胆子!”
正在这时,我突然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一黑,身子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宋慈赶紧上前扶我:“柳姑娘,你怎么了?”
我晕乎乎中,白色纱帘“呼”的一下被掀开了,赵彦玥和小谢同时出现在我眼前。
“飘飘!”两个人异口同声。
我被扶到桌前,小谢赶紧给我递上一杯水,赵彦玥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在一旁给我打着扇子。我喝了一口水,闭上眼睛略作休息,然后睁开眼,边冲着他们笑,边眨着眼睛,故作轻松地对他们说:“没事儿,没事儿,估计昨天晚上没睡好。”
“不验了!今天不验了!”赵彦玥虎着脸,大声说道。
小谢看着他一愣,面色沉了下来。我不管不顾地捏了捏小谢的手臂,冲他摇摇头,然后盯着赵彦玥说:“王爷说笑话呢吧,好不容易给死者褪了衣服,要是不验了,就请王爷给穿回去!”不知为什么,即使知道了赵彦玥是王爷,我心里还是不怕他,总觉得他不会伤害我。
“你?!”赵彦玥狠狠看着我,气的说不出话,半天才憋出一句“笨蛋。”
你才笨蛋呢,而且历史证明你们大宋的赵家全家都是笨蛋!我在心里恶狠狠地说道,白了他一眼,又进了帐子。
我先仔细看了一遍尸体外观,死者身体外表平滑完整,除了血瘀之外,不见外伤。我心头颤了颤,有些担忧。随后,我用王头专门给我打磨的手术刀慢慢划开死者脖颈真皮,不由得皱了皱眉,皮肤没有瘀伤,没有硬器或钝物强有力击打的痕迹;再往下是皮下组织,一般来说,扼杀会在颈的周围有重大的瘀伤。无论是用手、衣物和绳索都会在颈周围留下清楚的印记。但如果扼死物是非常柔软的物件,它可能很少或没有留下印记,不过在进行颈部位的解剖,是能够在皮下找到组织瘀伤的。我几乎贴到了尸体上,仔细辨认尸斑和瘀伤,死者死亡时间不长,瘀伤应该还呈红紫色或褐色,尤其是在皮肤血管破裂时,瘀伤会更加明显。都已经入秋时分,我的汗还是顺着额头滑了下来,刚才的头晕心悸更加明显,我使劲撑住,终于在颈部左侧动脉处发现了一个极其浅淡的絮状印迹。我长舒一口气,头上的汗不停滚落下来。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让宋慈将尸体都掩盖起来,只留下脖颈处,我让大伙进来,一手指着尸体脖颈处的淤伤,一手捂着胸口,压抑着快要跳出的心脏,说道:“王爷,冀老爷,谢大人。梅娟姑娘的确是被人先用柔软之物勒晕,而后挂至树上,造成自杀的假象。这絮状的瘀伤就是证据,这处瘀伤与绳索所勒的淤滞不一样,从颜色上看,先于后者,而且伤痕位置正好在颈部迷走神经之上,更能断定,梅娟小姐定时昏迷之时被人抱至树上,将头放入绳索之中。而且梅娟小姐的手掌上有明显的勒痕,起初我以为是悬挂身体不适所致,但现在看来应该是与凶手挣扎时,手拉拽勒物所留。”
我说完看着他们,冀老爷听的目瞪口呆,赵彦玥似乎什么也没听,只是担心地看着我,小谢看着我又激动又紧张。
“单凭这一处伤口,怎么就能断定是被人所杀?”这时,唐九林突然喊了出来。
“的确,这只是众多伤口中的一处,如果唐公子还想见识,我可以将梅娟头骨打开,看颅顶是否有黑紫色血荫,也可以开膛剥肚,看看胃里是否存在迷药,更可以给你切开气管,露出颈骨,让你看看你曾经心爱之人的舌骨是如何被人勒到几乎断掉!”我声音尖利,如泣如诉,唐九林浑身发抖。
我大喝一声:“唐九林,你口口声声说爱梅娟姑娘至深,恨不得与她地下相伴,但为何昨晚你竟一眼都不敢看她!是怕她向你索命,质问你如何能够狠心杀妻害子?!”
唐九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那晚一直在马杏花家!”
“啊?!”看似明朗的案情,又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