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的地点在容园的西北角,距离今晚赵彦玥设宴的地方只有不到百米距离。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赵彦玥鸿门宴上的一段精心安排的插曲,但看着那冲天的火光,我心里还是紧张又害怕。我只顾发足狂奔,凝香被远远落在后面。一口气跑了不下八百米,终于看到了人影窜动:有的在哭、有的在叫、有的在来回奔忙着灭火,我在人群中找来找去,一个熟悉的人都没看见,更是找不到赵彦玥的身影。心顿时被巨大的恐惧包裹起来,我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赵彦玥那么精明,他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今晚容园的侍卫大都被分派出去,此时除了救火的下人,不见一个熟悉的人。我生怕其中有变,万一赵彦玥一人应付不来,受了算计怎么办,顿时犹如百抓挠心,焦急万分,逮住一个,就问有没有看见王爷可是现场混乱一片,人人自顾尚且不暇,那里有时间看着别人。
“你看到王爷了吗?”。我又一把拽住从宴席里跑出来的一个人。他猛然抬头看我,正要说话,却又怔住了。我只顾着急,见他瞪着我,疯了一样骂道:“我问你见到王爷了吗?”。
那人嘴角突然绽放出诡异的笑容,仿佛在这恐怖又炽热的火场里开出一朵妖冶狰狞的花,令人不寒而栗,他开口说道:“柳飘飘?”
我大脑一片混乱,实在想不起他是谁,只是讨厌极了他此时的神态,于是我掐住他的脖子嚎道:“我问你见到了没有”
他也不挣扎,只不过笑着向火场方向回回头,轻俏地说道:“你怕是见不到他了”
我“嗡”的一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积聚到了头顶,我愤然一把扔开他。尽管不相信,但心中还是被巨大的恐惧罩住,只听我发了疯一样,劈头盖脸地骂道:“你他**放屁”
那人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我气不过,冲上去使劲踢他小腿一脚。然后伸手从自己身上扯下一片衣襟,匆忙在旁边灭火的水桶里一沾,捂在鼻子上,咬紧牙,深吸一口气,顶着滚滚的浓烟和灼热的火浪冲了进去。
眼前完全是一片火海,热浪灼的我脸颊生疼,我一边跑一边心里骂他:这个赵彦玥难道真的想把容园全都点了吗?他不是说只是在西北角存放杂物的小院烧一把就算了吗?要不是他疯了,就是有人蓄意放火
正想着,我已经冲进了大概20米。此处稍稍开阔,我拉下衣襟,正想叫他,一根被烧朽了的房掾掉了下来,我一个不注意,大叫了一声,这下可好,着着实实被呛了个正着。立时间,我的胸口像针扎一样的疼,顿时呼吸困难。我赶紧闭上嘴,用襟子把口鼻完全捂住,一边忍住疼,一边向空旷的地方模索。赵彦玥,你在哪里?我心里着急,看着火势,别说是人就算钢铁也快化了恐惧越来越强,我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要镇定、要镇定,他不会死,绝对不会
我一边模索,一边一遍一遍对自己说着:等我找到他,一定要把他吊起来,扒光了衣服,狠狠暴打一顿,然后再暴晒三天,我要让他知道玩火的下场可不只尿炕那么简单
烟雾越来越大,虽然捂着口鼻,我也感到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味道,着火的地方本身就是一个空旷的院子,根本没一个人影。眼眶里也不知道何时充满了泪水,我猛擦了一把,使劲睁开已经被烟熏地发疼的眼睛,努力搜寻着。
除了冲天的火焰和摧枯拉朽的木材干裂声,其他的什么也没有,我张嘴想叫,但嗓子已经哑了,心里弥漫的是比这烟雾还浓重的恐怖和绝望:赵彦玥,你在哪里?
这时,我在烟火中隐隐约约看到地上趴伏着一个东西,我心里咯噔一下,大脑一片空白,脚步也下意识朝哪个方向踉跄走去。就在这时,腰身被一个人猛然抱住,我一个惊骇,本能的一个回肘打在那人胸口。
那人闷哼了一声,哑着嗓子开口吼道:“柳飘飘”
是赵彦玥,我赶紧回身看他:“赵彦玥你没死”
“你疯了吗?”。他似乎气极了,冲我大声咆哮:“跑进来干什么”
“我……我是疯了”说不清心里是高兴还是委屈,我也大声喊道。
他明显一愣,随即一把抱起我,在我耳边说道:“把头埋到我衣服里”
我瞬时颤动了一下,心头涌起一丝悸动。蜷缩在他温暖的怀抱,我小声嘀咕一句:“你不是也冲进来了吗?你也疯了,不是吗?”。
赵彦玥像一阵风一样抱着我冲出火场,凝香见状,脸都吓青了:“谢天谢地你们总算出来了”
赵彦玥狠狠一把将我扔在地上,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冲着我大吼道:“你跑进去干什么你知不知道那里面着火了吗?要不是凝香看见你冲进去了,你就算被烧成灰也没人知道”他似乎有些后怕,停了会,又继续骂道:“柳飘飘,你为何总是毛毛躁躁,就不能像其他女子一样安分一些吗?”。
“不能”我也火了,自己舍生忘死地冲进火场找他,反而被他当着这么多人劈头盖脸地痛骂……现在被误解的委屈和着刚才找不到他的惊慌恐惧,万般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尖,眼泪也“哗”的流了出来,我下意识地冲他吼道:“我以为你在里面”
赵彦玥愣了,他皱着眉头,铁青着脸。周围的人也都各怀心事地看着我俩,他犹豫了一下,语气已经明显缓和,但王爷的架子还端着:“你怎么这么笨,别人说你就信,你也不想想我怎么会在火场里”
我怔在原地,不再说话,只是气鼓鼓的站着。赵彦玥想伸手拉我,但又抹不开面子。这时凝香体贴地走到我身边,轻声细语地说道:“姐姐,王爷千金之躯一听说你冲进了火场,二话没说就去找你了,我们五六个人都没拉住。就冲王爷对你这份心,咱们就应该感激不是”
“千金之躯”我讽刺地笑了笑,是啊,人家是龙子龙孙千金之躯,我不过是命如草芥的平民。我使劲抹了一把眼泪,对着赵彦玥端端地行了一个大礼,说道:“王爷救命之恩,草民感激不尽只不过我命如稗草万万不值得王爷涉险相救。”说完,我“呼”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只听赵彦玥在我身后又气又恼地高声叫道:“你……”
你什么你,见鬼去吧
容园的火扑了半宿才灭,好端端的半个院子都尽数化成了灰烬。本来地方官员又给我们找个处宅院,但赵彦玥嫌麻烦,而且我们的人也不多,就都挤在了一套三进的院子里。
比容园的火更蹊跷的是,当晚城南城北两个官仓被饥民抢得粒米不剩,看守的官员当时就在容园做客,可是整晚容园大门紧闭,来通传的士兵都被挡在了门外。最要命的是如何向朝廷上报情况,尽管容园的火蹊跷,但一头是朝廷,一头是王爷,他一个芝麻小官两头不敢得罪,只能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被罢官免职;同一晚上,杭州城十八家乡绅地主家被流民打劫。其中,暴民还打烂了西湖边上太祖皇帝的御笔题词,这分明是赤luo果地造反可是更让杭州府的官员们没想到的是,正当他们围在一起开会讨论如何向朝廷上报时,杭州一夜暴动的情况已经摆到了皇帝陛下的案头。此时朝堂上正经历一场狂风暴雨,皇上震怒,一口气免了杭州府大小官员43个,并派按察使、巡检使、督察御史赴杭州督办代为管理,同时驻扎在金陵、永平的军队立刻开拔驻守杭州。郑洵一看形势不好,害怕老巢被一锅端,赶紧上书表示一定全力赈灾,这下子不仅江南的老白姓得救了,而且江南的大小官吏被清换了三分之二,郑洵经营了多年的后方,受到了几乎灭顶的打击
这一切都是项大哥告诉我的。此时,我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他得意洋洋地和我说着这是本朝以来对郑氏党羽最为漂亮的一仗。
“王爷不愧是人中龙凤,他老人家表面上看起来无为不争,但实际上已经胸有成竹,只待时机。如此智谋气魄,项某真是佩服佩服”
他老人家?我恶寒地抖了抖,鄙夷地“哼”了一声:“这样就可以扳倒郑洵吗?”。
“即便不能将他连根拔起,至少也能折他半条命”项大哥一脸欢愉:“郑洵之所以盘踞江南,靠得是两样,一是人脉,二是钱粮这江南历来是我华夏的月复地,更是汴京的股肱,退可守进可攻,江南稳定万万马虎不得而郑洵深谙其道,他为宰相,把握三司,尤其着重提拔江南学子,这些年来,江南所有五品以上官吏无一不是他扶持而上的,为他拉帮结派,摇旗呐喊。至于钱嘛,就更好理解了,江南富饶,物产丰沛,茶叶、丝绸那个不是一本万利”
项青山喝了口茶顿了顿,继续高兴地说道:“不过这下他可要破产了王爷只用一招,就帮助皇上更换了大部分官吏,还逼得郑洵赈灾放粮,真是一石二鸟啊”
“项青山,我没料到你竟然是这么多嘴多舌的一个人”不知赵彦玥何时过来的,他阴沉着脸,幽幽地说,神情大为不悦。项青山惶恐万分,立刻垂着手低眉顺眼伫立一边。我也勉勉强强从椅子里站起来,勉勉强强冲赵彦玥服了个身,哼道:“王爷好。”
赵彦玥看了我一眼,也不在意,径直走到桌前坐下,两眼看了看茶杯。立刻,一直静静待在一边的凝香有眼力地端上一杯清茶,笑盈盈地对赵彦玥说道:“王爷请用”
赵彦玥神情倨傲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说道:“项青山,我来问你,这一仗我们输了还是赢了?”
“回王爷,自然是赢了。”
“哦,我怎么觉得仅仅和郑洵打了个平手?”
项青山沉默了半天,额头冒着冷汗,说道:“请王爷明示。”
赵彦玥一脸散漫,看似毫不在乎,但说出来的话句句如刀:“你方才说我一石二鸟?”
项青山点点头。赵彦玥冷笑着说:“这一仗看似我们赢了,实际不然。郑洵是两朝之臣何等狡猾?他为什么任由皇上调兵遣将,还主动提出用私银赈灾?”赵彦玥神情不测:“那是因为他知道失去的实力可以慢慢再培养,钱财散尽了,只要有手段,也可以尽数赚回来我们赢得不过是一时间的权利掣肘,而他取因为开仓放粮而赢得江南百姓,乃至天下人的人心”
赵彦玥说的字字惊心,我和项青山顿时恍然大悟。项青山沉默了半刻,突然犹如灵光乍现,开口说道:“哎呀,其实我们只要再等半月就行了”
“为什么?”我不明所以。
“再等半月……饥民必反”项青山说的有些犹豫。我这才明白,他们就是要拿老百姓的命逼迫郑洵露出狐狸尾巴,不过如此残忍的手段,我是接受不了。
“项青山,这次你替我办差做的极好”赵彦玥神情已经恢复如初,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都是王爷神机妙算。”
“此次皇上让我推荐江南官吏,我举荐了你。”
“多谢王爷”项青山满脸通红,噗通冲着赵彦玥跪下。
赵彦玥也不扶他,只是淡淡地说:“你先别急着谢,杭州虽小,但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我要你到任后不得急躁冒进,不得出风头显才能,要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最大限度搜集各派官员的动向,做皇上在江南的眼睛、耳朵,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
赵彦玥“嗯”了一声,说了句:“起来吧。”
项青山又问道:“不知王爷要我到哪里任职?”
“就在杭州府衙,从六品副知州。”赵彦玥顿了顿,又说道:“这次除了你,我还保举了一个人做杭州知府。”
“是谁?”项青山下意识问道,话说出口,他才发觉不妥,慌忙低下头去。赵彦玥瞥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我,神情难测地缓缓说道:“谢天齐。”
我心里震动,瞪大了眼,疑惑地说道:“你不是不太喜欢他吗?”。
“举贤用人唯能者适之。不错,虽然我不喜欢他,但谢天齐正直良善、不偏不倚,正是整顿江南吏治的最佳人选,我怎能因私费公呢?”说着,他扭头看向我,低声说道:“再说,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