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顾伯父是被一掌震碎心脉致死,若没有深厚的内力是不可能办到的。”话语间,元烈似乎哽了喉头,轻咳一声,又低声说道:“我那时,本也是不信的。可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说看见是你杀害顾伯父的,蜀门宋掌门也在场,说你逃走时中了他独门秘药雪融,内力会大幅减退,是与不是,试试便知。”语调渐渐破碎,几不成声。
“也就是那时,我做了……不可原谅的……”粗重的呼吸终于让元烈不能成言。
垂下的拳头紧紧握着,格格作响,高大的身影像风中枯叶般瑟瑟发抖,看上去说不出的脆弱。英挺的眉沉沉压下,面色一片苍白,将本就深邃的眸衬得愈发暗沉,像一个漩涡,将人一寸寸拖入那不可见底的哀伤。
虽不知他说的那不可原谅的事是什么,但看他样子似乎是什么让人接受不了的事。但我担心的是,他失控之下恐怕会力道过大伤到怀中的宝宝,急忙转开话题,问道:“后来呢?武林大会那天又发生了什么?”
元烈侧过头去,不让我直视他双眼。我清楚地看到,在他扭头那一瞬,一颗晶莹落在宝宝背上,将浅蓝的布料氲成一圈深色。胸口起起伏伏,终于镇定下来,再看向我,深邃的眼微微泛红,已看不清水色。
“连着两晚未能成眠,坐到天亮,我终于想通了,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想你死,所以,我必须要做些什么。”
“各派掌门都提议要在武林大会召开当日审判,我明里不好有所动作,只能在尽量拖延转移注意力。既然事关顾伯父,人自然最终是归我处置的,我极有把握将你保下……可结果……那天事态的发展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
“原本只是杀顾伯父一桩事,谁知你刚被带到,天星派的左护法便认定那夜是你从孟清屋里出来打伤了他,言下之意孟清也是你杀的。”
“天星派左护法究竟为何人所伤尚不可知,但孟清确确实实是死在我手上。可这真相是万万不能说出的,我急忙将沈家庄血案扯出来,想先将你押下,最多受些刑罚,等各门派走后再偷梁换柱将你救出来。哪知那小丫鬟一见着你,便哭叫着问你为何要杀了全家,事情顿时不可收场。”
“我完全未曾想到,会发展到这样的局面,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元烈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然后我便从那悬崖上跳了下去。”忽然觉得嘴里有甜腥味漫了开,喉咙干涩异常,哑声替他接着说下去。
“我不想那样……不想那样……我爱你,我不想你死啊……我不想的……”元烈终于不能自制地泪流满面,一声声低吼卡在喉间,收不回,更释放不出。
看着他失控的模样,属于无尘的委屈忽然就漫了上来。
那时义无反顾地将内力全给了他,他却连相信都不曾,还说爱?若他稍微给出点信任,哪怕只一次,我也不会落得那样惨痛的下场。
他若是爱我,怎会在那种时候不知所措,看着我跳下去?
若换作是我,早在事发之初便救了人远走天涯,绝对不会走到那不可挽回的一步去。就算到了那般地步,第一件事便是抢了人逃走,而不是愣愣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好罢,就算他是真的爱我,现在才说,不是太迟了么?
若是那天,零不在悬崖底下,或是没能接住我,我早已死无全尸,如何能站在这里听他说他有多愧疚?
心头酸楚难当,可不愿当着他面哭,忍下的泪意便化为怒气涌上心头。见他伤心欲绝的悔恨模样,仍禁不住冷眼冷语刺激道:“你说你爱我,你可知道,跳下悬崖,你爱的那个无尘就已经死了!他忘记了所有和你有关的事,根本不记得还有你这么个人,不记得为你做过什么,不记得被你怎么样的伤害。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不是你那可怜的无尘,所以你永远都没有机会得到他的原谅!”
元烈凄楚笑道:“没关系!这三年来我想了许多,我不奢求能得到你的原谅,我只是想保护你,照顾你。”
他哀伤地看着我,我亦冷冷回望着他。
对于他,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爱吗?
就算曾经爱得深入肺腑,死心塌地,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恨吗?
我不知道。
可是既然他自己走到我面前,还告诉我那些事的真相,我便再不能将过往与现在的我完完全全撇清了。
他不是要照顾我吗?好。师父走了,我也正需要人照顾。他想要留下,尽管留下来便是,反正我不是那个爱他的无尘,只当冷眼旁观,看他如何赎罪。
“饭你做,衣服你洗,其他的事等我想到再说。”想了想他堂堂武林盟主也不知会不会做这些家务事,莫要到时还得我来照顾他,转念又补上一句:“你若不会做,便请离开!”
元烈惊喜地愣在原地,一直到我不耐地从他怀中抱过宝宝,他都还维持着左臂曲起的姿势。
探了探宝宝鼻息,确是熟睡,安了心,我头也不回,说了句“跟上”,单手抱了宝宝,闭眼去模头顶树干的标记。他静静跟在我身后,随我走出树阵。
院子里,木盆倒扣在地上,忙了大半个下午才洗好的两件衣服散落着,沾了泥土。
我蹲拾起来,拎到他面前,“脏了。”
元烈受宠若惊地拾了盆子,接过我递去的衣服,问清了小溪在什么方位,纵身跃上树端没了踪影。
我转身闪进屋内,将宝宝安置在床上,开始收拾东西。
有人帮我做事我当然求之不得,何况他对我心怀愧疚,定比师父照顾得还周到。可是,他说的那些是真是假?每一件事都觉得匪夷所思,但正因如此却又觉得合情合理。我能相信他吗?
走?还是不走?我忽然拿不准主意。
肩膀又痛了一下,伸手去揉,才想起根本不是刚才动手伤到了筋骨,而是骨伤快要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