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浮于世 第二卷 往事若梦(一) 第22章 结束的时刻

作者 : 寂千山

我和元烈始终僵持着。谁也没动。

来人嘴里嘟囔着,放下了揉着惺忪睡眼的手,却看见我和元烈一个缩在地上一个呆站在门口。一边嘴角歪起邪邪挑了挑,悠然自得地坐到了桌旁,倒了冷茶皱着眉一口灌下,又只手托腮转着眸看了半晌,偏头对元烈说道:“他不愿见你,你也该死心了。我等了你快一个月,也不在乎再多等一小会儿。”懒懒起了身,伸了个懒腰,“给你一个时辰,要说什么赶紧说,说完就该跟我走了。”说罢走过来单手和着被子卷了宝宝,拎上小衣小裤,出了门。

元烈仍呆站在原地,怕我会作出什么更大的反应,连一动都不敢动。我颤颤地试着看了他一眼,虽然仍有些不自觉地恐惧,但较之前失控的样子已好了许多。

一个时辰之后,不管他愿不愿,都要随赫连苍泽离开了,心头一时感慨良多。

我和他之间。就算有再多的前事纠结,如何剪不清理还乱,如今,也仅剩下了一个时辰而已。

我知他有话要对我说,我也想对他说些什么,可一时又无从说起,只抓着床单慢慢爬起来靠坐在床栏边上,涩着嗓子轻轻对元烈道:“你也坐下吧!”

元烈小心看了看我,极缓慢地走到桌旁,面对着我坐下。哀痛的眸子贪婪地看着我,生怕漏掉这最后一个时辰内的一分一毫。

喉咙仍很干涩,才刚舌忝了舌忝唇,元烈便会意地倒了杯茶,小心地慢慢送到我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内,又赶紧缩了手回去。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顿时酸楚起来,想了想,小声地说道:“其实我不恨你的,只是,身体会作出些反应,我没办法控制。”

元烈不说话,下唇咬得发白。

我肃了肃嗓子,接着道:“我们……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必太过介怀。我都已经不在意了,你又何苦让自己一直陷于那时的伤痛中?你这样,只会教我担忧挂心。你……你舍得吗?”。

元烈凄然一笑,极其温柔地看着我,声音却痛苦得发颤,“尘儿……尘儿……你不要这样!明明受伤的是你,却还要反过来安慰我这害你的人,呵……你教我怎么能配得上你?我根本就配不上,配不上的!你那么好,而我,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听着元烈开始自责,我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我只是想让他不要再纠缠于过往的痛苦,好好过往后的生活,却没想反害他想起了令他痛苦万分的事来。

外面传来宝宝喊叔叔的甜甜糯糯的声音和某人不耐的低吼,思绪顺着一转,我轻笑一声打断他话语,说道:“赫连苍泽看起来很在乎你,或许,你可以试着接受他看看?”

元烈闻言,垂眼低低嗤笑一声,“他?我倒是应该感谢他!多亏了他,我才会知道你那时有多痛苦,才会知道我到底伤你伤得有多深!”

“他……?”我有些不解。又隐约有些明白。

“武林大会之后,我借酒度日,不知哪时在外面喝醉得罪到了他,被他封了武功内力,终日困在床榻间,整整三个月……呵!”元烈应是忆起了那时的事,缩了缩眼角,很快地低下头,看不清表情,继续说道:“后来,洛都分堂的人递了消息来,说有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每日都来店里用膳,我舍了三成内力破开被他封住的要穴逃了出来,在洛都只看见你一眼便丢了行踪,后来追到皇宫却不敌宫廷暗卫而逃出,又被他抓住……他不过是受不了属于自己的物品两次三番逃月兑,才会这样穷追不舍,他哪是在乎我,无非是想了些新方儿等着折磨我罢了。”

说完,元烈抬起头笑笑,转开了话题:“尘儿,我走之后,就没有人照顾你了。嗯……宝宝很懂事很乖,你不要挂心太多,倒是你自己,不要太贪凉,你现在的身体受不得寒。你身上的骨伤,我已经写信告知了代先生。代先生医术高绝,应该用不了多久便会找到医治的办法。到时他自会来找你。”

元烈就坐在桌边,看着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包括他幼时的经历,包括武林大会之后他是怎么过的,包括在洛都那回他用了多少办法才知道我是被带去了皇宫……他不停地说,我甚至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只能静静听着。记忆当中,他从未对我说过那么多话,像是要把以前欠下的和以后来不及说的都在这短短一个时辰内说完。

天色又亮了些,赫连苍泽在外面喊了一声“烈!”

元烈全身一震,站起身来,淡淡晨光下,一袭黑衣也柔和起来。

他表情很平静。非常平静!甚至浅浅勾了嘴角,无限眷恋地看着我。他朝我稍稍靠近了一步,定定看着我双眼,展颜一笑,如蝴蝶破蛹、彩虹出雨。

他说:“尘儿,伤害了你,我自知此生再也无法弥补,下辈子,你若见了我,求你千万不要躲。再给我一次机会!”

抬了手,五指慢慢舒展开,悬在我头顶上方,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慢慢地收了回,最终还是没抚上我头顶。毅然转身离开,轻轻合上了房门。

片刻,外面传来两声短促的打斗声响,伴随着赫连苍泽暴怒的吼叫,“该死的!你竟敢给我寻死?”

宝宝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不准哭。吵死了!”赫连苍泽吼叫着,“咣啷”一声踹开房门,一手挟了显然被点住穴道的元烈,将宝宝朝我怀中扔来。

我慌乱地接住小小的身体,撞击的力道让我后脑重重撞上床板。头还眩晕着,又被赫连苍泽拎着领口提起来,“再让我听见一声哭,我让他一辈子哭不出来。”

看着一双蓝眸暗沉得近乎墨色,我深知盛怒之下的人千万不能惹,飞快地点头,捂住宝宝嘴巴,将他往怀里按。

已陷入狂暴状态的人咬牙切齿地反手将元烈扛上肩头,回了旁边小屋。

重物砸上床板的声响之后,是衣料的撕裂声和野兽般的喘息低吼,还有赫连苍泽不时的怒骂。

少儿禁止的声音不能让宝宝听,可一只手还捂着嘴,另一只不能同时捂住两只耳朵,无奈之下,只得“嘘——”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宝宝的乖巧果然不是盖的。抽抽噎噎地嘟起红红的小嘴,抬起粉嘟嘟的食指压在唇上,汪汪大眼里还含着泪花花,看上去怎一个可爱了得。

抱着他亲了亲,轻手轻脚地模出门。

外间的橱柜里没什么东西可吃,今天是该下山采买的日子了。

可宝宝该怎么办?

以前要么是让他一人乖乖待在床上等我回来,要么是由元烈照应着,现下要是我走了,宝宝可能会哭。他虽然懂事,可还不足以懂得起赫连苍泽的威胁。

想了想,宝宝懂事以来,除了这森林中的小院,唯一去过的地方便只是后山的小溪了,反正现在这院里也待不得,就带宝宝去见一回世面吧。

不能戴满面红疮的面具和布条,两种面貌都是小镇上的人熟知的,虽然平日里有买些孩童的衣物和玩具,别人也都知我家中有个小孩,可宝宝这小模样太过出众。若贸然带上肯定会被认识的人问来问去惹人注目。……嗯,索性换个全然陌生的样子!

打开抽屉拿了那个毛乎乎的面具,抱起宝宝穿过院子走进树林中。默默走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将宝宝放在地上,掏出怀中的面具戴上,宝宝立刻指着我咯咯笑起来。……就是怕他笑,才走这么远确定赫连苍泽听不到声音了,才敢戴上。

一路上,宝宝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看,特别是到了镇上,兴奋得哇哇乱叫,还不时同我说话,我不敢多答,生怕声音被认识的人听出,迅速买了些熟食,便抱着他离开。

回到小院,已经没了赫连苍泽和元烈的声响,小屋的门大敞着。

叮嘱宝宝不要出声,轻轻靠到门边看了一眼,确定他们已经离开,才松下一口气来,又觉得心里好像有些空落落的难受着。

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在坟头插上新开的野花,把灶台上的锅具整理了一遍,收下昨日晾上的衣服,最后坐到了木台上。

木板下黑褐的地面上有个带些黄色的东西,有些被忘记的事又浮了上来。手穿过地板的缝隙拾起来,细细擦去上面的泥土,将它摆在小几上。

这是答应元烈帮他雕刻的头像,只差最后的几刀便可完成,却在赫连苍泽来时吓得掉了下去,之后就一直被我忘记,最终还是没能给他。

胸口酸酸的,有些遗憾。

“爹爹,宝宝好饿!”宝宝在地上蹲着,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这才想起来,在镇上只顾着买东西,却忘了喂宝宝吃早饭。

心头的伤感让我不太想说话,静默地喂宝宝吃完一个包子,让他自己去玩。

看着宝宝孤单单地蹲在石头边上看什么,忽然就觉得这小院子里憋闷得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样的环境对小孩子成长不好,容易形成内向自闭的性格。

要不要把宝宝还给那人?

我犹豫起来,越想就越觉得自己不该。我不该只顾着自己一己之私,破坏了宝宝美好的未来。

跟着我,他长大后,或许会当个帐房先生,也或许自己做些买卖,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打算。可是,他本不该只这样度此一生的!他本可以成为太子,再成为皇帝,最差也是个王爷,他可以穿更精致的衣服,可以吃更美味的食物,可以娶更美丽的妻子……

模着耳垂上的纹理分明的珠子,这是那人哄着我带上的,血脉相连,只要使劲捏一捏,他不多时便会找到。

轻轻模着上面镂刻的花纹,却没使力。就算要把宝宝还回去,至少也得让他再陪我最后一程。

我想去大理。去看看翔,这身体的二哥。告诉他,尘儿过得很好,还有个可爱的宝宝,让他不用再近乎绝望地四处寻找。然后,我或许会自己送宝宝回皇宫,也或许会找个舒适的地方,捏一捏耳珠等着他找来。

打定了主意,开始忙碌起来。

去大理路途遥远,顺路游玩,可能会走上个四五六七八个月都说不准,换季的衣物是要带上的,我的就那么三四件,可宝宝正长得飞快,大大小小的尺码都得准备着。虽说当初从皇宫离开时带的珠宝换了些银票,数额还不算太少,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程,我也不知道会不会中途就花光,节约一些总是没错的。

林子里太过潮湿,有些小衣服一直放在柜子里,已经染上了霉味,出了门就不方便洗衣服了,所以得先洗好带着。中午吃过饭,将宝宝放上床,待他睡着后便盛了要洗的衣物去了后山。

只是简单的漂洗,过个水而已,用不了太多时间。回来时没听到宝宝的声音,看了看天,正想着要不要把他弄醒,免得睡太久了晚上睡不着,之前赫连苍泽和元烈住的那个小木屋里踏出一个人来。

那人穿了一身明黄的锦袍,腰身挺拔又妖娆,容貌绝丽又气势迫人,惯常半睁的眼眸几乎眯成了一条线,狠狠地,带着暴风雨的味道。

没想过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心头霎时间的感觉,只是欣喜,好像有什么紧绷着的“啪”一下子就松了开,整个人仿佛从来就没这么轻松过。

我轻轻放下木盆,直起身来,抹了额上密密的汗,对他微笑。

“你来了。”不是疑问,不是感叹,只是陈述,陈述一件事,一件我等待已久的事。

“对,我来了!”那人咬牙切齿地说着,毫无形象地几步冲到面前,重重一掌将我掴倒在地。蹲来抓起我散开的头发用力向上拉起,迫使我直视他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双眸,又狠狠将我掼回地上。

张了嘴,本想说话,颈后一痛,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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