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浮于世 第二卷 往事若梦(一) 第40章 请你等着我

作者 : 寂千山

烦闷,烦闷……除了烦闷。还是烦闷。

早晨起来便觉心神不宁,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年比前几年顺当许多,无旱无洪、无征无战,早朝上尽是例行奏报,平平淡淡、无波无澜。好几次起床时都在考虑,今日要不要不上早朝了,去抱影阁看一看久违的朦胧睡颜。

他以前不爱早起的。每次我下朝赶回去,他都还呼呼大睡着,等着我模模脸捏捏鼻子拉拉耳朵把他弄醒过来,打闹一阵,亲一亲,抱一抱,再搂着他躺回床上做些想做的事。

自从被我带回来以后,除了无意识的昏睡,就算是病得起不了身,也是早早醒来,大大瞪着眼对着某处发呆。

他也午睡,可那不一样。他午睡时总是皱着眉,呼吸不匀,意识和身体有一部分总是警戒着,我稍微靠近。就会轻轻发抖,有时还会哭泣一般地轻轻呜咽几声,像只受伤的小兽。我去过几次,便不敢再去了。他身体很虚弱,眼下的青黑被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衬得很吓人,很明显的睡眠不足,早晨已经睡得少了,必须靠午睡补回来。

可这几天寝区里树上的蝉特别多,天一大亮,刺耳的鸣声便铺天盖地响成一片,甚至一大清早就传到了朝殿来。倒是猛兽凶禽倒还好办,偏生就是拿这小小的虫子没办法。也吩咐宫人去抓过,折腾了大半天捉了几大箩筐,可一夜之间又会从地上钻出许多来。这呱噪的声响已经吵得他连着四天没能睡午觉了。

从寻着他时树顶上轻悠悠落下的模样身姿,变成现在这样苍白虚弱,我不是不恨自己,可立刻又会想起那小木屋里满床情事的痕迹和桌上那小小的木像来。

我一直以为,他是误认为我不爱他,才会孤身离开,只要我找到他告诉他,他就会回到我身边来。可我从未想过,在我x复一日疯狂痛苦地思念他找寻他的时候,他已经娶了妻生了子,丧妻后还与旧情人复合,将我弃之脑后。

我遵守了对他的承诺,没再碰过别的人,可他呢?他竟然又回到了那个男人身边。那个全东陵都知道狠狠背弃了他的那个男人身边。

那个男人叫元烈,是东陵武林盟主,三年前曾只身闯入宫中,我是记得他相貌的,院里小几上的头像刻的便是他模样。

那天,是我第一次觉得,我比不过谁。我没那个男人高,相貌也不够男儿气概,武功也不如那个男人好,最重要的是,他爱那个男人。

可我不甘心,明明他和我一起度过了那么多蜜里调糖的时光,比起他和这个男人从认识到背弃的时间长许多许多,为什么一恢复了记忆,就立刻抛开我回到他的身边呢?

我恨他,有多爱就有多恨,恨他轻易抛弃了我的感情。嫉妒和被背叛的痛苦让我失控,我不能杀了他,便只能将他锁起来。

最初一段时间,我对他确实不好,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一看见他就会想起小木屋里床单上的一片狼藉,他曾经只为我绽放的美丽身体,也赤luo果地呈现在那个男人身下。面对他,我总会失去我引以为傲的自控,让我变得再不像我。嫉妒和背叛冲昏了我的头脑,再混合着强忍了一年多的,面对背叛的爱人,我选择了最理所当然也是最愚蠢的方式——我伤害了他。

疯狂地发泄愤怒之后,我意识到,我不能在他这泥潭里越陷越深。他,不值得!他是什么?说到底,他只是个背叛了我的人而已。我应该杀了他的,却总是舍不得。他就像让人上瘾的毒,更多的忍耐只能让我更疯狂地想要他。

那天,他逼着我放走了找来的那男人,然后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吐在我身上。卓羽说他有心疾,再经不得剧烈的情绪波动和体力消耗,我那时才彻彻底底清醒过来。

我想拥有他,疯狂地想拥有他,却因为自己的愚蠢和冲动,将他害成这虚弱的样子,仿佛只要轻轻一握,便会烟消云散。

看着他对我满怀戒备,我心疼极了。

我告诉他,以后我会对他好。也就是那天之后,他将我推得远远的,再也不让我碰触到他的内心。

刚回宫时,他并不是这样的,痛了他会哭。痛极了也会笑。可现在,他已经好久没对我说过话了。他不哭,他也不笑,他甚至不再看我,只有实在躲不了的时候才回看我一眼。平时只要我在,他就躺在床上闭目假寐,就连将他一手带大的宝宝送到面前,他也只是懒懒看着扯了扯嘴角。

这样的他,让我害怕。

我害怕看他空茫失焦的眼神,不用猜都直到他是在想那个男人。我更怕的是,我会忍不住再一次嫉妒发狂伤害到他。

我甚至不敢碰触到他。

那是我最清心寡欲的一段时间。

不管我有多想调笑轻吻着让他羞红双颊,多想再看他清亮的双眸染上的水雾,多想听他在我身下失控尖叫辗转申吟,也只能坐在窗前书案边,摊着不知看过好几十遍的奏折,偷偷看着他紧闭双目的侧脸。

意外地,竟也心满意足。

只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我强锁在这里,我忍耐着濒临崩溃的,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日头已高,热起来了。大殿里不透风,闷闷地憋得慌。

耳垂上的珠子忽然剧烈跳动起来,甚至能听到蛊虫在里面撞得咚咚作响。

是他找我?!

这个认知让我欣喜又恐惧。欣喜的是,这是这两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找我。恐惧的是,出事了!

弃下满朝大臣,起身便跑。还没冲出紫宸殿后门,耳上一轻,那蛊虫竟从耳上月兑落,滚入砖缝。

微微一愣,呼吸立时窒住。

这样的情形。何其熟悉!父王病重弥留之际,母后悲痛欲绝,服下鸩毒,我亲眼看见他们二人含笑闭目时,蛊珠从耳上月兑落。

一时间,脑子里像被什么充满,又像被尽数掏空,再也转不动,里面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原来轻功并不擅长的我也可以跑得这么快,只是,到抱影阁的路并不远,为何这么久还看不到尽头?

跌跌撞撞终于赶到,却在门口惊呆住。那张已瘦得不及巴掌大的脸上,新割的伤口纵横交错,满是血污。心口上,正正插着一把黑剑。

他看着我。眼神很亮,带着受过伤后的天真,欣喜地看着我,然后轻轻闭上了眼。

胸口仿佛被巨石狠狠碾过,里面碎作骨血肉模糊的一团,每一个呼吸都是痛。

“尘儿……”你最后那个眼神,是为终于可以逃离我而欢喜吗?

拾起他苍白得透着青紫血脉的手,用我最轻柔的力气轻轻贴在面颊上,像他曾轻微笑着抚过那般。

“尘儿,你这是在惩罚我对你不好,是不是?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吧,狠狠地打。打过了,出了气,就不要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哦,是了,你是气我把你困在这里,对不对?”掏出贴在心口上挂着的的钥匙,抖抖索索地打开那只套在细瘦脚踝上的黑色镣铐。“我不拦着你了,尘儿,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和谁一起就和谁一起,再不拦你了。你看,锁链都已经打开了,你自由了。你睁眼看看啊!”

胸口痛到极致,反倒麻木起来,眼眶里涨得难受,好像积蓄了许多泪水,却不能流出,半天才淌下鲜红的两滴。可是泪水,为什么是红色的呢?哀痛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太自私,我太霸道!你可以拒绝我,可以抛弃我的。你睁开眼来,再看我一眼,亲口告诉我,你不要我了,好不好?求你了,只一眼就好!”

他的手顺从地贴在我脸上,冰冰凉凉的,一动也不动。

紧闭的眼帘下,掩着我最喜爱的清澈双眸,可我再也看不到了。曾经莹润丰满的嘴唇因失血变作令人绝望的淡紫,再也不会对我说话了。

他曾微微蹙着眉,嘟着嘴巴,连着小小的鼻尖也轻轻皱起,“皇兄,一直待在京城有些闷了,不如去宛城吧?反正都出来了,顺路去看看嘛,好不好?不顺路?那,那就绕道去嘛……”

他也曾趴在我怀中,心疼地双手捧着我脸,忍着一汪泪水说,“皇兄,我绝不会背叛你,你要我不和别人做,我不和别人做就是,你不要哭……”

他恼羞成怒时还会张牙舞爪地吼叫撒娇,“不要以为用香料盖住女人脂粉味道我就不知道,我告诉你,你要以后再敢用熏香,就是欲盖弥彰,就是不打自招……”

“尘儿,呵……”痴痴笑起来,看着他血痕交错的脸,“你不会再醒来了,是不是?”

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啊!你会不识路的,让我陪着你吧,尘儿……我知道你不想再看见我,你放心,我只陪你走完那段黄泉路,就不再缠着你了。我不会再让你不高兴了。

“尘儿,你等等我。”直起身,将他面上乱发拂去,探向他胸前的剑。

“皇兄……”他背后有人叹息了一声,是小晖的声音。

小晖……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那么恨尘儿,他是要做什么……呵,都不重要,都不重要了啊!尘儿都已经死了,小晖还能对他做什么……

“小晖,你回来就好。我怕尘儿会迷路,我这就要去陪他了,东陵,就交给你了。”

“皇兄,你若想他死得快些,就拔剑吧……”手指已经触到了剑柄,却因他的话而顿下。

……什么意思?眼里满满都是那张破碎的小脸,心里满满都是彻骨的哀伤,没有任何空余可以用来思考其他。

门外冲进来两个人,他们推开我,将尘儿的手从我手中夺去。哀痛到无力,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趴在地上看着他们对尘儿上下其手。

他们要对尘儿做什么?暗卫呢?怎么还不出来?

“出来?你们死哪儿去了?零?……”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说……要切开尘儿的胸膛?!

眼泪不停涌出,眼前红雾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听着声音方向,挣扎着要爬到尘儿跟前,使尽全身的力气拉扯最靠近尘儿的那人,“你们要对他做什么?滚开,不要碰他!滚开——滚哪——”

是谁在我颈后重重劈下?

绝望地奋力睁大双眼,却仍红蒙蒙一片,再看不清那面庞。本就模糊的景象旋转起来,临失去意识前,我只来得及握住那只被镣铐磨出陈旧紫痕的脚踝。

尘儿,尘儿……

如果我死了,请你等着我。

如果我活着,请你也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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