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着棉被的我觉不出天气变化，只看着元烈加了单衣又月兑下，没几天又重新添上，才知道自己这一伤便躺过了几乎整个夏天。
秋天是个让人悲哀的季节，它不象冬天本就严寒冷漠，也不象春天渗透温暖，更不象夏天热烈欢畅，从夏到冬，注定只能由热变冷，可它不甘心就这样衰落，总要拼命挣扎着狠狠热上几天，然后耗尽力气迅速冷却下来。
其实春去秋来二十余载，哪年不是如此，也仅此时经过了些事，才有些矫情感慨罢了。
我早已能自己下地行走，但元烈担心我经不得旅途劳顿，一直没提离开的事。我倒是不急，脚上锁链已经没了，养了这么久伤除了见过代盛元烈卓羽三人再没其他，摆明了不会管我是走是留，只是住在这阁楼里总觉得心头稍微有些不舒服。
胸口的伤已完全痊愈，左胸偌大的伤口如今已只剩了一道红痕，是尚未变色的新生的肌肤，再过些时日便会如边缘的皮肤一般变得同周身肌肤一般无二。碧晶膏果然如代盛所料，根本没能剩余下来，脸上的划痕虽抹了上好的伤药，不再是最初结痂时那般刺手，但仍是凹凸不平。
屋里的镜子一直没见着，肯定是被元烈藏起来了，从我能起身开始他便帮我梳头，连我都觉得没镜子在面前照着很不方便，他却一句话都没提过。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成了什么样子，心里其实挺忐忑的，一直犹犹豫豫，想看又怕看。昨天终于下了决心，趁着元烈有事没在边上守着，从原本放梳妆匣的那个抽屉里翻出个可以拿在手上那种小镜子，鼓起勇气照了上去。遍布着一道道暗红疤痕的脸孔吓得我当时心口一窒手脚无力，直想骂自己当时干嘛不死透算了。我不怕丑，可这样子不是丑，是恐怖！
当时偷偷模模找东西，心虚着怕弄出声响被元烈发现，没敢穿鞋，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染了风寒，又被元烈赶回了床上躺着。
代盛走前留下了各种可能用到的药丸，偏偏就是没治这小小伤风的，元烈不愿找宫里人拿药，自己出宫从无极门在盛京的分堂里找了药来。
他回来时正是晚饭时辰，看我伤风没胃口吃不下每日按时送到门口的膳食，立刻又出了一趟宫弄了些味道重的膳食回来，今天一大早，又出宫买了外面市集的小吃给我作早饭。
他跑得辛苦，我看着难受，想着不该再这么拖着他了。他身为东陵武林盟主，有自己的事要忙，也有自己的爱人要顾，不能老耗在我这儿。
仔细算起来，我也还是有能投靠的人。东陵我是不想待了，正盘算着该拜托元烈送我去大理找二哥翔，还是拐了元烈去西厥投奔大师兄赫连苍泽，才迟钝地记起来，最后见着端木晖那天，他说元烈这回为了我竟敢刺杀西厥国师。
心头一紧，想说这两人怎么总磕磕碰碰三天两头没个好，转念又想着元烈和那人闹来闹去哪次不是因为我？虽然这两人一直就有些别扭，但这一回闹得有点大了，又这么老远隔着，若没人在中间调和，怕得耽误上许久。
想来想去，觉得还得由我来做这中间人。虽然赫连苍泽这人有些可恶，一见面就把我手臂捏肿，临走时又威胁着吓了我一通，可他好歹也念着同门之谊，帮我恢复了记忆，而且在我看来，元烈对他，不似无情，两人若能好好在一起，我也觉宽慰。
吃了早饭又被逼回床上，盖得严严实实地躺了好半天，看元烈将才熬好的汤药放在桌上，翻了个身装作无意随口问道：“听端木晖说，你刺伤了赫连苍泽？”
元烈了嗯了一声，一边轻轻吹药，一边拿起煎药前随手放在桌上的几张纸条子看起来。上面字不多，写得很小，折痕很明显，是飞鸽传书用的，我隐约见着药材二字，想是元烈正帮我寻着做碧晶膏的药材。
元烈几眼看完丢在一旁，转过来见我一直询问地盯着他看，紧抿了唇，眼神闪了闪，才对我说道：“那日我在他府中盗了剑，临走时不慎被他撞见，我不愿多生事端，便将原委据实告知，并承诺事毕立即奉还，他却推说那剑不能平白借出，若要拿走便得同他约定一些事。你这边情况紧急，我怕他又使诈扣留我，情急之中便刺了他一剑才得以月兑身。”
嗯，换做我是他，着了急怕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来。可这事情听着是没错，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元烈将吹得不烫了的药放在床头小几，扶着我慢慢靠坐起来，又替我披上衣服细细掖紧被角。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向元烈问道：“你只一剑便刺中了他？”
元烈眼角一缩，眉头好像皱了皱，转眼又恢复平常，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暗暗一声叫苦，抚额叹道：“他武功本不弱于你，若是使诈，怎会被你一击即中？他定是确有苦衷，真心与你相商的，你却二话不说直接动手……这一剑，怕是要伤了他心了。”话语间有些责怪的意思，说完才复想起此事到底还是因我而起，现在说这些不免有些尴尬，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赶紧伸手去端床头的药碗。
元烈拦下我，弯身端了药送到我手中，看我张口慢慢喝下，才垂了眼冷冷嗤笑一声：“那又如何？”
我看他表情冷硬，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正想着我是不是一直误会了，或许元烈真对赫连苍泽没什么感情，倒是自己不该只凭臆测胡乱撮合，忽然便听他咬牙道：“便只准他伤人，不许别人伤他么？”
一大口药呛在喉咙里，差点儿没喷他一脸一身。
这分明……分明是情人间赌气发狠的话嘛！
拍着胸口咳了半天，等到呼吸平顺，心下已有了计量。
慢慢将剩下的小半碗药喝完，元烈接了碗过去，我垂头喃喃自语道：“这下，可真不好办了！”声音不高，却也不太低。
果然，元烈刚起身，听我自语，又坐回到床边，小心地问我：“怎么啦？什么事不好办了？我帮你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