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自然是叶家的五叔,但他不姓叶,而姓戚。他叫戚步君,与叶彦一样是叶家的养子,年纪比叶彦还小一岁,辈份却高了一辈,同一个人,叶彦得叫爹,他叫二哥。
戚步君没有马上回答元初一的问话,而是稳稳地端着烛台走向元初一,而后将烛台交给竹香去点其他的蜡烛,室内渐渐明亮,他打量着元初一,一抹干净温暖的笑意自他他唇边漾开,眼睛弯弯的让人心喜,“还好,没瘦。”
元初一失笑。
近两个月不见,他还是老样子。
说实在的,元初一时常会嫉妒这个五叔,因为他天生一张女圭女圭脸,二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就如十八九岁的少年一样,一双眼睛纯净得让人怀疑他是否久居红尘之外,怎会如此清澈明亮,元初一丝毫不怀疑他到了三十岁、四十岁的时候还是这副样子,这种功能全天下的女人都会嫉妒。
“笑什么?”戚步君模了模脸,“我的妆没擦干净?”
因为常常被人误解,戚步君想了很多法子抵制自己的女圭女圭脸,他试过留胡子,除了让他看起来更搞笑一点外,毫无助益;他还练过眼神,据说凌厉的目光可使人不怒而威,这方法以他眼疼数天后宣布失败,最后他不知从哪本书上抄下来一条古方,制成了涂在脸上的颜料,让他原本洁白细腻的脸孔变得黑黄暗沉,年纪瞬间增长了几岁,从此他只要有远行或是需要与人洽谈时都会给自己化化妆,让元初一大叹暴殄天物。
“干净啦。”元初一笑着越过他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东西有些好奇,那是一个玉盘和一个银丝缠成的镂空小壶,玉盘很大,边沿向上拢着,盘中散落着不少珍珠,旁边的银壶中也装着一些珍珠,正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出莹莹毫光。
刚刚的声音必然来自于此,元初一雀跃地将银壶拿在手中,慢慢倾斜,珍珠便从宽大的壶嘴中接连泄出,落到玉盘之上,叮咚作响,听着悦耳的声音,元初一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她回头笑道:“谢谢五叔了。”
戚步君的眼睛又弯起来,他慢慢走到桌旁,抓起一把珍珠,再松开,任珍珠自洁白修长的指间漏出,目光追随着流动的珍珠,他的唇边泛起满足的微笑,轻轻地道:“你喜欢就好。”
怎么会不喜欢呢?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当初读到这句诗时,元初一的确曾不经意地感叹不知珠落玉盘的声音有多么动听,却没想过,一句无心之言,有一天会真真切切地现于眼前。
不舍地放下手中银壶,元初一抬头笑道:“你怎会到赌场来?你向来不喜欢这种环境的。”
戚步君拔动着盘中珍珠,也不抬眼,极为自然地道:“青龙赌场是你的心血,它开业了,你还会在家么?”
想到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元初一微微苦笑,“最近家里发生了很多事。”
“我听说了。”戚步君终于看向元初一,笑容温暖得沁人心脾,“但你终是回到了这里。”
元初一怔了怔,而后点头,轻叹了一声,“赌场里也不太平,最近……”她说到这里,又打住,歉然地望着戚步君,“不说了,你不爱听这些。”
戚步君仍是笑吟吟地,“如果能让你轻松一点,听听也无妨。”
元初一知道他说的并不是什么客套话,但他这些年只打理家中事务,并不涉足赌场生意不是没有原因的,所以元初一也不想用这些事烦他。
正想问问他此行收获如何,一个人风风火火地从门口冲了进来,见了元初一极为气恼地道:“元初一!你又耍什么花样!”
除了叶彦,没人这么说话。
元初一的目光骤然变冷,“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
叶彦进了屋才发现戚步君也在,脸色放缓了些,语气仍然尖酸,“庆王爷不是让你给他寻财路么?你不用去巴结主子?还有空上赌场来?”
元初一这才知道赵熙用了什么借口,心中暗暗不屑,虽然赵熙这么说算是帮了她,但未必没有他自己的小心思,既然他想与叶家合作暗中拓展财路,那么往后多见见叶家的人,甚至在叶家出入也就顺理成章了,说这是他狩猎计划中的一步也不为过。
冷哼一声,元初一走到屋内特制的巨大书桌后坐下,直盯着叶彦,“公公让我回来,就是怕赌场败在你的手里!”
叶彦目露狠色正欲反击,戚步君走上前去阻断了两人不友善的目光,“都是一家人,有话慢慢说。”
元初一心里早有盘算,不想浪费口水,便移开视线,叶彦也是带着愤色深吸了口气,指着元初一道:“五叔在这,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就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把这件事摆平!”
说罢他转身要走,戚步君笑着叫住他,“小彦,车里的东西你看了么?是你要的么?”
元初一打了个冷战。戚步君常常借出门的机会给家里人带些需要的东西,这不稀奇,但他坚持叫叶彦为“小彦”,元初一怎么也没办法将这么可爱的称呼和叶彦对上号。
叶彦原来也挺别扭,但纠正多次未果后,现在已经习惯了。
“已经看过了,”叶彦固然不忿,对戚步君却是态度不错,朝他点点头,“辛苦五叔了。”
戚步君目送叶彦离开后,才又转向元初一,“你不必跟他置气,他虽然性子急了点,但都是为叶家。”
这一点,连元初一也无法否认,但叶彦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自身能力差就算了,还尤其瞧不起女人!
元初一不说话,戚步君也不在意,他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到元初一面前,“我这次收获颇丰,想不想看看?”
看着眼前如水晶般清澈的面容,元初一就算有再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她随意将册子翻开,顺口问道:“叶彦让你找什么东西?”
“琴。”戚步君笑盈盈地吐出这个字,看着元初一神色微诧,他继续笑道:“他是为他夫人寻的。”
元初一真真诧异了,叶彦虽通文墨,但远没到附庸风雅的地步,对什么诗啊琴的更是不屑为之,竟会为了苏晴而特地托戚步君寻琴?
“他也有体贴的一面,只是你不了解。”知道元初一不喜欢叶彦,戚步君言到即止,他走到元初一身边,指着册子上的记录道:“我此次不只去了河间,以二哥的性子,大概是不肯去做胭脂的,所以我多走了一些地方。”
元初一细细地看着册子中的记载,越看越是讶异,本来她让戚步君去河间的本意只是先行考察,没想到他竟做了这么多功夫,册子记载了近十个行业,从筹备到生产,俱是记录详尽,当她看到其中一个香料生意的记录时,她脑中突然一闪,一些想法浮现出来,翻册子的手不由得停了下来。
“怎么?”
戚步君探身过来看了看,以为她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正要讲解,便听元初一道:“五叔,你知不知道合香居?”
戚步君点点头,“以前你让我查过,他们是老字号,香品也十分精良,不过他们不与人合伙,也没开分号的打算。”
元初一点头笑道:“其实以前我们不知道,他们不是不与人合伙,而是已经有了合伙人,现在他们的合伙人打算退出,我们就有机会了。”
戚步君大感意外,“合香居的生意向来不错,他们的合伙人为何要退出?”
元初一摇摇头,将方家不肯继续合作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又道:“那个败家子没理由放着钱不赚,所以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
戚步君笑了笑,“这也简单,我这就去趟桐城,仔细查查。”
“这倒不必。”元初一摆摆手,“这件事我去问。”
戚步君眼中微微带了疑惑,“去问方家?”
“不,我有个朋友……”想到韩裴,元初一莞尔一笑,“他知道得很清楚。”
“朋友?”望着元初一含笑的唇角,戚步君偏了偏头,“我不认识?”
元初一点点头,简单将与韩裴相识的经过说了说,连昨晚送自己回家的事也不避忌,最后笑道:“我也没想到他当君子当到这种程度,遥州城谁不认得我?躲我还来不及,难道还敢对我怎么样?”
戚步君随意地靠向书桌,静静地听着,最后笑道:“我向来仰慕君子,该去结识一下。”
元初一失笑,“你本身就是个君子了。”
戚步君面上带笑,状似自怜地长叹一声,“我叫戚步君,七步之内为君子,远了,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