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小姐就这么睡了?快抱回屋里去,可别睡出一身汗来再扑了风。”苏嬷嬷瞧了眼窝在书敏怀里睡得正香的如意,让女儿玉串到门边儿上打起帘子,几个人蹑手蹑脚进了屋子。
书敏把如意轻轻放在铺着竹席的雕花大床上,拿过铺盖旁边絮了鹅绒的绣花枕头给她垫在颈下,苏嬷嬷又扯过水蓝色银线绣百合的夏被给如意轻轻盖上,这才合上粉红色坠朱红穗子的纱帐,退出内间儿。
苏嬷嬷的小女儿玉串见小主人睡了,有些依依不舍的在里间隔断的大屏风那里探头探脑往里望,巴不得小主人醒了好跟她一起玩耍。苏嬷嬷怕女儿不懂事进去惊醒了小姐睡觉,便扯着她的手把她拖到外单里呆着。
书敏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放在桌上,笑着对书婷和苏嬷嬷道:“你们瞧,这是小姐今儿逛庙会时专门儿给咱们买的小东西,方才回来时我就收着了一个胭脂,这些是分给你们两个和林妈妈她们的。”
苏嬷嬷闻言脸上乐开了花儿,连书婷也笑得合不拢嘴,悄声笑道:“咱小姐不过三块豆腐高的个小人儿,也会心疼人啦。这东西虽不值什么,难得的是有这份儿心。若是换了别家的小主子,调皮捣蛋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这样讨人喜欢。”
苏嬷嬷瞧见几样东西里面有个做针线用的黄铜的顶针儿,便知道是给她的。只因她前两日给如意做小鞋子时找不到顶针儿了,随口便念叨了两句,谁知这小人儿便记下来了,果真买了一个送她。苏嬷嬷把那顶针儿拿起套在手指上,当个宝贝似的左看右看,那嘴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引得书敏和书婷不禁好笑:“苏嬷嬷,你再使力瞧那铜的也变不成金的。”
苏嬷嬷也凑趣儿道:“这便是个纸糊的,我也高兴。可见我自小照看着小姐,她心里还把我当个人儿呢。”
书婷把书敏递给她的那盒胭脂收起来,转身在桌上的点心盘子里拿了一块白糖糕一块绿豆糕,递给一边老实瞧着她们说话的玉串,对苏嬷嬷笑道:“您老等着瞧好吧。人家都说三岁看老,就凭着咱们小姐如今的性情长大了也必错不了。苏嬷嬷一手帮着夫人照看小姐,这份情儿自是比人不同。等到你家玉串出嫁时,除了夫人给办嫁妆,怕是小姐也会给她添妆呢。那金的银的还少得了?您老就是现在啥也不干,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苏嬷嬷听她这样说,却瞪了书婷一眼,嗔道:“那是夫人和老爷体恤,我哪里能厚着个老脸坐在功劳薄上,横竖我得伺候着小姐成了人说了亲出了嫁才算,我还想跟着小姐做陪房家人呢。”
书敏和书婷忍不住捂着嘴窃笑,书婷把一旁站着的小玉串拉过来模着她头顶梳着的两个小抓鬏,笑道:“苏嬷嬷这份儿心倒是好的,只是要等到小姐及笄订亲出嫁,怕是还得个十年呢。那时候嬷嬷算算多大年纪了?就连我们怕也是赶不上的了,”说着,抚了抚玉串的头道:“倒是你家的玉串若是伺候好了,八成能跟在小姐身边儿呢。”
一番话说得苏嬷嬷也笑了,搂过小女儿道:“我又没说在小姐眼跟前儿伺候,不过想着随着小姐陪房过去帮她长些眼色。咱们小姐现在就是个小美人胚子,长大了那还错得了,再咱们府里的财势家底儿哪个小郎君不高看一眼,想来以后婆家也是个非富则贵的。那样儿的府里深门大院儿的人多口杂,没些亲近娘家人还行?我是想好了,反正将来我是要求夫人答应我随着照料小姐的,便是给她看门望锁的也认了。”
正说得热闹,却听屋外一个声音笑道:“哟,还是你们大房的人忠心耿耿哪,小侄女儿这么点子年纪,便想到将来出嫁归宿上了,可真是想得长远。我们家茗儿怎么就没有这等好奴才?”随着这声音,门口竹帘便被一只涂着红丹寇的手掀开,一个年轻华服的妇人走了进来。
屋里的人方才在听到那妇人声音的时候,眉头都不约而同的轻皱了起来,不过片刻便各自隐去了情绪,站了起来向那进来的妇人行礼问好。
来的妇人二十来岁年纪,中等个头体型略显丰满,梳着高髻的发上横插了三根金簪,竖戴了四枝珠钗,圆盘脸上五官倒是端正,只是施多了脂粉,显得红白分明的。她身上穿着件暗紫团金花的宽袖纱衣,深紫的六幅纱裙,手里还握着一柄素白纨扇使劲在脸旁给自己扇着风,一双眼睛自进屋便滴溜溜四处乱转。
跟在她身后走进一个十岁左右大的小男孩,眉清目秀的小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听到那妇人说的话,小脸上的神色便黯然了一下,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不说。悄悄的在那妇人身后挪远了两步。那对灵活的大眼睛却是往里间望了两眼,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担心来。
“二太太,您今儿这大热天儿的怎么得空到我们这里来了?快请坐,”书敏脸上挂着笑迎上来,扶着那妇人的胳膊把她让到一边的椅上坐下,回头道:“书婷,把咱们屋里那好茶叶泡了给二太太和茗少爷解渴。”
书婷闻言一声不吭抬脚掀了帘子出去,让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到厨房提开水泡茶。她自己转身进来时心道:哼,便是给了你好茶喝,怕是你也要挑三捡四的找毛病。
果不其然,那二太太江氏把手里扇子一摇,酸溜溜的笑道:“知道你们这屋里有好茶,别说是大哥夫妻两个常喝的,只怕就连你们这些跟在大嫂身边的大红人儿喝的茶,也比我们那屋里的强啊。”
众人听她这话里有话,满屋子人没有一个接话儿的,只垂了眼睛只当没听到,却都心中暗暗不耻这二太太的为人。
原来这二太太江氏却是包随云故去庶弟之妻。这包家几代经商,财势上一向亨通,但却不知为何在子嗣传承上却相当单薄。包随云的父亲包老太爷便是独子,在世时有一妻三妾,但是却只有包随云这个嫡子和一个妾生的庶子,包老太爷尝试了各种方法仍然没有给包家多多的开枝散叶,只得了这两个儿子,无奈之下也只得认命,安慰自己总算包家香烟有人继承就好。
这包随云与他那庶弟相差一岁,自小便聪明多智,极有经商才能,成为包老太爷重点陪养对象。而他那个庶弟却是个文不成武不就,验个帐本也能漏洞百出的吃货,整日里只知道往房里收通房丫头。包老太爷早认清了庶子是个无能之辈,也不对他抱有希望,但也没拦着他往房里收丫头,说起来也是包老太爷的一点私心,盼着两个儿子能多多给包家添丁以弥补心头缺憾。
谁知这位庶公子不知怎的勾搭上了一商户之女,十七岁时便弄大了人家的肚子,人家的父亲找上门来,给包老太他气了个半死,但是想到那女子肚子里可能有自家外孙,便强忍了火气,让儿子娶了这女子过门儿。这女人便是江氏。包老夫人想起自己亲生的嫡子还未娶亲,倒先让庶子娶了媳妇进门,心里憋着火儿,婚事便马马虎虎给混弄过去了。江氏知道包家家大业大,对这简单的婚礼本不甚满意,但毕竟自己先孕后嫁不是光彩之事,怕惹毛了当家婆母传了出去丢人,便强按下了这口气儿,只是心里却一直不平狠记着,时时拿出来说嘴。
这江氏肚子也算是争气,头胎便生了个男孩儿,取名包佑茗,着实让包家老太爷欣慰了一阵。虽不是嫡子长孙,便也总算有胜于无嘛。可这江氏的夫运却不怎么样,那位庶公子一次与人去花船喝花酒,谁知他醉了踏在船头上耍酒疯,竟失脚掉在湖里淹死了。彼时这江氏才不满二十岁,包家自然不能硬逼着她为儿子守寡,许诺若是她想回娘家便赠了金银由她自便令嫁他人。可这江氏自家只是一普通商户,哪里及得上包家的荣华富贵,她虽只嫁到包家两年,但却早已习惯了呼奴使婢的日子,哪里舍得离开?况且她便是再嫁,又哪里有好人家要她?于是她思前想后,便决定留在包家给夫君守节,横竖比回家过苦日子强些。
只她性子既尖酸,人又小气,偏要使出威风八面的架子来撑场面,惹得包家上下人等都不喜欢她。但是毕竟她年纪轻轻便死了丈夫守节,也是个可怜人,倒也没人认真与她计较。这包佑茗自小丧父,更是可怜,包老太爷和包老夫人便对这孩子多了三分疼爱,并不以他是庶子所出而轻看。后来,包家老太爷因病去世前交待包随云要照应二房母子一些,只当看在他这个父亲的面上。包随云一口答应下来。
包随云性情最是和善稳重,虽和庶弟感情并不太深,但也疼惜这个侄子,常常逗弄他玩耍,待孩子长大了些便常亲手教他写字。后来包随云娶妻程氏,这程氏也最是温柔贤淑的,对这个小侄子也疼爱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