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一眼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的丫头,又瞧瞧坐在那里横眉竖目的儿媳妇,沉吟了半晌,才对阿芬道:“你这丫头究竟犯了什么事儿?惹得你主子大发脾气,你说给我听听。若真是你生了歹心欺了主子,我定不饶你。”
那阿芬听老太太这样说,非但没害怕,反倒定下心来,用袖口擦了两把眼泪反倒不哭了,这件事情本就更她占着理儿,只要老太太肯让她说话就成。
阿芬胡乱揉了两下哭得红通通的眼睛,又跪正了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重新磕了个头,这才说道:
“回老太太话,奴婢原本是前几年被二太太买回来的丫头,只因着家里爹爹好赌把几分薄产输了个底儿朝天,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才把奴婢签了死契卖与了牙婆,二太太说奴婢是她的人本没错,只是奴婢头前在家里时从小已经与人定亲了,那人是在市场里支摊子卖些香火蜡烛的,两家说好了我满了十六岁便成亲。这事儿当初我卖进府里来时与二太太说过,二太太当时答应我只要成亲后继续在她院伺候就成,我这才签得死契。
谁知两年前那人来求二太太放我几天回去成亲,二太太说其他丫头不得用,非要再留我两年,还许我每月多添补我半钱银子的月钱,我与婆家商量也答应了。如今奴婢已经十八岁了,那人也二十岁了,不好再拖着,昨天他上门找我商量,我便跟二太太说了,谁想二太太竟说我是她买来的丫头,婚配也得由着她挑捡,不许我嫁人,还说要留着我到二十五岁再配小厮…奴婢当时吓坏了便哭起来,二太太便说要将我配给她娘家一个远房侄子…那个人曾来找过二太太借银子还赌债,奴婢曾经见过一面,还记得他是个跛脚,浑身酒气熏天的,奴婢实在不愿意,还请老太太给奴婢一条活路…”
阿芬说到这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恨,眼泪又淌了下来。暗恨自己怎么命如此不济偏摊上这么个狠心的主子,枉费自己几年来还忠心耿耿的向着二太太,常背地里劝她些好话,谁知这位竟是块捂不热的石头,让她彻底的死心了,今日索性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把这位的底儿揭一揭,拼着鱼死网破也好过任由人作践摆布。
江氏眉毛挑了一挑,瞪着眼睛骂道:“你这不知耻的小蹄子,整日里想着找男人,你是我花了银子买来的奴婢,你配谁自然由我说了算!你别以为略长得方头正脸儿些就狗眼看人低,我那远房侄子哪里配不上你,别忘了你不过一个伺候人的下人,还真把自己当正房夫人了,”说着,自顾自冷笑了一阵又道:“就算你攀上了高枝儿找大太太给你做主也不中用,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谁也管不着!”
老太太见江氏说话间又扯上了大儿媳,便知道江氏今日闹这一出为的是落大房的脸。如今大房两口子男主外女主内,这包府在他们手里越发兴旺了。这二媳妇又嫉又恨只是没有法子插手,倒不是她有意偏袒大儿媳妇,只是这长房当家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况且这大儿媳又是极聪慧灵巧的,常常能琢磨出来非常新奇的点子用在包家的商铺中,经常使自家生意大幅获利,管起家来也是一把好手,令人敬服。
尤其可贵的是这大儿媳待人宽厚有度,既不一味纵容,也不一味打压,使得府里上下仆人们都愿意亲近她,就连丫头们也多愿意分配到大房那里伺候。相比之下,这二儿媳非但没有治家之能,反而整日生事,看眼儿不怕乱子大,恨不得府里乱得菜市场一般才好。她才干不如大儿媳妇,却暗怪家人偏心,常常鸡蛋里挑骨头找大房的错儿。
今天这事儿老太太算是看明白了,这江氏根本不是为着让她评理来的,而是打着这丫头的名头来给老大媳妇好看的,若是这丫头的事儿没有扯上大儿媳妇,怕是江氏也不会来她这里闹这一场。
老太太心中冷笑,脸上表情饶有兴味的看着阿芬道:“你倒说说,你们二房的事儿,你怎么找起大太太来了?”
“回老太太话,奴婢想着大太太如今管家,她和二太太又是妯娌,想是说得上话。奴婢就大着胆子去求了大太太去二太太那里说两句好话求个情,却万没有要攀了大太太压二太太一头的想法,请老太太明鉴。”
江氏听了阿芬的话,恨不得冲上去掐死这个丫头,说什么没想着拿大房来压她,简直是放屁。她刚想说什么,老太太却早一步发话截住了她,似笑非笑的慢慢说道:
“行了,这事儿我也听明白了。这丫头已经十八岁了,也是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咱们家里丫头本该十六七岁就给她们配人了,就算你舍不得这丫头,也断没有耽搁人家成亲的道理,更别说当时她卖进来时已经打了招呼的。咱们包家虽不是书香名门,但也讲个规矩道理,没有无故作践下人的。这事儿我做主了,你放了这丫头去成亲,等她回来依旧是你院里的媳妇,不一样伺候你吗?这样小事儿也值得你吵闹一场?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江氏听得两只眼珠子差点爆出来。她本想抓着这件事儿给大房一个没脸,让他们再多管闲事儿?没想到自己拼着让老太太厌烦闹了这一场,竟被对方几句话轻描淡写给定了案了,而且一字儿没提大房,她越想越气,忍不住道:
“老太太,这丫头的事儿尚小,只是大嫂她管家管到我屋里来了,这让别人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嚼舌呢。知道的说大嫂她耳根子软,几句话便被个丫头撺掇着来求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以势压人呢,欺侮我孤儿寡母的没丈夫撑腰…”
她话还说完,就听老太太一声爆喝:“胡说!”
紧接着软榻旁边的那个小几就被老太太一脚踹倒了,上面装着水果的盘碟,沏好的茶,备好的点心全都摔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碎裂声。老太太随着这砸盘砸碗的声音一下子起了身,往前走了几步。四喜和五福怕碎瓷片扎了人,忙叫了外面的丫头拿了扫帚来收拾,生怕扎着老太太的脚。四只眼睛不离神儿的盯着老太太的脚步。
江氏吓得浑身不自觉的一抖,条件反射的就站起来,低着头不敢再说半个字儿。
“你整日里不想着好好教导儿子,却是想着这些肮脏龌龊见不得人的念头!我说茗儿怎么不似小时候似的和我亲近,见了我象避鼠猫似的,原来就是你这当娘的在里外挑拨离间!”
老太太来到江氏面前,气得用手指着江氏的鼻子臭骂:“我们祖孙生分了,于你有什么好处!你是茗儿的亲娘不假,难道他就不是随云和阿馨的亲侄子?你给我记住了,茗儿姓包,不是姓江!你想趁着他年纪小教他外向跟你一条心,你做梦!他生是我包家的人,死是我包家的鬼,除非他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被族里除名,到那时你是不是就满意了!我劝你省省心,少动那些歪心思,你整日里绫罗绸缎穿着,肥鸡大鸭子吃着,敢情是荤油糊住了脑仁儿,四五六不懂了,好人歹人都看不出来了。既这样,明天起你就给我去佛堂静静心去,每天把那佛经抄几遍,等你想明白了再出来。”
江氏见老太太罚自己去佛堂禁足,虽然心里不满,倒还没怎么当回事儿。因为这惩罚已经算轻的了。
老太太动了真气的结果是她承受不起的,对此江氏颇有经验。上次把老太太惹火的结果就是,老太太派人直接到了江家,说是江氏因病想回娘家住两家,怕过给了孩子病气儿不好,江母半梦半醒的就把女儿接了回去,虽说看女儿气色不象是生了病的,但是这亲家包府财大气粗,江家的生意还指望着包家照拂,自然不敢违了老太太的意思。那次江氏一住就是三个月,老太太硬是没让人去接她回来,还是包佑茗在大伯母程氏的帮助下,向老太太拐弯抹角的求了情,老太太这才松了口。
自那时起,江氏便记住了娘家母亲说的话,小打小闹可以,千万不能得罪狠了老太太,否则她被赶回娘家长住,府里岂不是大房两口子的天下了,这还了得?
相比之下这住佛堂还是可以接受的,只是她费了这半天劲想要丑化一下大房的计划又落空了。不仅挨了老太太的骂被罚禁了足,还让别人看了一场笑话,想着不出一会儿自己出丑的消息就会被大房知道,江氏实在是郁闷得很,可是她现下可不敢再捋老太太的虎须,只得以后有机会再说了。
反正她这辈子是注定耗在包家了,她过得不痛快,别人也别想逍遥了。她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闲着也是闲着,她也不急在一时,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