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画楼淡淡的笑了笑,表弟自从前些年呆在边关战场上历练了几年,愈发的心思深沉了,想到这里,又朝他那边靠近了些,正色道:“我瞧那楚家已是有了防范,这些天外头的风声怕是叫那两人知道了,他们两个好歹是三品官员,另一个又是县主身份,到底是跟皇家沾亲带故的,你做起事情来要加倍小心,若是被她们拿住了错处到皇上面前告你一记刁状,就算是皇上心里偏着你,但面上总得一碗水端平,怕到时候这事儿就说不清了。”
沈元奇笑着喝了口茶,依旧是云淡风清的模样,只眉头微挑着冷笑道:“这件事我既做了,自然要让它滴水不漏,我也不瞒你,当年的事情我虽没有知道全部内情,但这两年也查得有六七分,只是有些关键的人还没有找到,即使是如此,就算她现在忍不住把事情扯出来,我也能让楚家吃不了兜着走。我不过是想把事情做得万无一失,让他们不能再扯谎分辨罢了。”
沈画楼点了点头道:“你心中有数便好,我也可以放心了。那楚府里的夫妻两个早年揽事生事,还和太子一行人走得十分亲近,压根儿忘了皇上最讨厌皇子和官员们结党营私的。他如今见了太子的风声大不如三皇子,便想撤了梯子退后,但终究是涉入过深,太子这些年做的那些隐秘的事情怕是他都是知道的,说不定也参与其中了,皇上虽然还没有发作,可心里比谁知道的都要清楚,哪里会不恼?我瞧着皇上对楚家这些年也是不大待见,若是你那件事情查得有七八分准,皇上也就能还姑母和你一个公道了”
“他亲近太子的事我早就知道,只因为......”沈元奇的声音越说越低,渐渐的听不到了。
沈画楼在静园吃了晚饭才要返回沈府,沈氏将他爱吃的两样腊味让厨房装了一食盒,又让他捎上自己亲手给母亲沈老夫人做的抹额帕子等物,这才放他走。
待沈元奇送完表兄折身回来,沈氏便把他叫到了自己屋里,脸上露出了关切的神色。沈元奇见母亲这副表情,便知道她要跟自己说什么,抢先便搀了沈氏在榻上坐了,自己搬了一个锦凳坐在母亲对面,笑着道:“娘别担心,儿子做事情自有分寸,您只在家里享福就好。”
沈氏听他这话明显是宽自己的心,就觉得心里头慌乱得厉害,看着人高马大的儿子好端端的坐在自己面前,脸上是自信满满的笑容,心里才略轻松一点,叹口气道:“奇儿,你也不用瞒我,我知道你背地里定是查那当年之事,还有楼儿你们两个互通消息。娘知道你心里头的怨和苦,只是这几年咱们娘俩个刚过上舒心的好日子,万一你因为查这件事情惹出什么乱子,岂不是为娘的过错?”
沈元奇伸手握着沈氏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娘放心儿子如今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四品御前带刀侍卫,除了皇上的命令,谁也不敢轻易对我下手。再说,儿子在战场那几年磨砺也不是白给的,等闲之人哪里是你儿子的对手。”说到这里,又正了颜色道:“娘,我姓沈,是沈家的后代子孙,和他楚家没有半点儿关系这不也是当年楚家上下众口一词所说的吗?我对那楚家人没有半点感情,也并不是想拨乱反正得到些什么,只是娘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不能让他们随便往头上泼脏水我要让他们为当日所做的付出代价。”
沈氏望着儿子俊朗坚毅的面孔,想起这些年身上背负的不贞不节的名声,想起老父当年因为自己的事情被同僚暗地里嘲笑继而辞官,想起母亲当年那伤痛的泪水,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同一时间,楚府。香雾楼。
傍晚时分,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毛毛雨,院子里阴湿湿的。楚家的主母夫人诸氏正襟危坐的端坐在软榻上,旁边一个丫头正手拿着美人拳给她捶腿,另一个丫头站在她后边,用一个包着层层帕子的皮质的热水袋给她热敷着肩膀。诸氏自小的乳娘孙嬷嬷站在榻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诸氏今年刚满四十岁,却早就得上了痹症,每到这样下雨阴天的日子就浑身不太好过。这个毛病还是她年轻时在南边儿时得上的,虽后来她嫁到了京城,这病症却是依旧没有好转。诸氏今日显然是心情很不好,脸拉得长长的,嘴角抿的死紧,眉头皱得就象石头样硬梆梆。不过她今日的心情倒不是因着痹症犯了的关系,而是因着现下站在她面前正跟她说话的儿子所带来的消息。
楚天赐此时正站在她娘的面前,滔滔不绝的叙述着今日在山庄桃林中与沈元奇的一番对话:“他就是这样说的,娘这姓沈的分明没把咱们楚府放在眼里。您是没有瞧着他那副张狂的样子,不就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区区一个皇宫里的侍卫,武夫出身的野咋种,也敢小瞧我……”
“行了,闭嘴”诸氏冷声打断他的话,冷着脸训斥道:“瞧瞧你满口里说的是什么?什么又是咋种,又是狗的,这些市井下流的话是从哪里学来的?你瞧瞧你这横眉立目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大家公子的风度?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楚天赐眉头挑了挑,脸色却是未变,想是对这样的责骂挨得多了,轻车熟路的低了头道:“母亲莫气,是儿子一时气愤失态了,只是那沈元奇着实气人,儿子话还没有讲完,便被他一顿训斥转头就走,丝毫没有教养。真不知道那些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诸氏见儿子认错,这才往下压了压火气,那张因为保养得宜而显得风韵犹存的脸上缓和了神情,过了一会儿才道:“行了,这事情我知道了,为娘自有主张,这件事情你不必再插手。也不准无事去寻那沈家的晦气。那沈元奇的心机比你深,你若是冒冒然惹出了事端,怕正中了他的下怀,他怕是巴不得你主动去招惹他,好落下口实呢。”
楚天赐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把话在肚子里转了一个圈儿又咽了回去,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儿,脸上也带了笑容,对诸氏道:“娘,今日我在赏花宴上见到了三皇子的那个未婚妻,就是苏家的小姐,她还带着她家表妹一同去的,我瞧着那个苏小姐的表妹的品貌是第一等的,又听说她家里是京城豪富,儿子想若是能把她弄进咱们府里做个贵妾,她定是十分愿意的...”
他话刚说到一半儿,诸氏就怒喝道:“什么美人,又是什么贵妾你整日里就想着这些东西,怪不得你爹说你没有出息,我看他一点儿都没有说错你那房里正妻没娶,通房小妾倒装了好几个院子,以为名声很好听么?你去打听打听,现下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官家小姐哪个愿意与我们家做亲?亏了你父亲还是当朝三品大员,竟被人背地里笑话连个儿子都教成了纨绔,你还敢在这里说这些还不给我回房去读书,若是这次再考不到功名,我就和你爹让人给你送到南边儿去,少在我们眼前晃悠,给我们丢人。”
楚天赐见母亲真的发了怒,也就不敢再说什么,往旁边站着的孙嬷嬷那里扫了一眼,见孙嬷嬷给她使了个眼色,便低着头出去了。
诸氏见儿子出去了,便让丫头们都也退下了,只留了孙嬷嬷一人在身边。屋子里只剩下主仆两人,诸氏再也控制不住心头怒火,几步蹿到八宝格架上,伸手抓起格子上的花瓶玉器甩手就狠狠砸到地上,她气头儿上也不管摔砸的东西是否名贵,只一气儿胡摔乱砸,满屋子只听乒乒乓乓的物品碎裂之声,外面偶尔经过的仆人们早就装做听不见躲得远远的,只孙嬷嬷一个仍旧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里,任诸氏摔砸泄愤。
诸氏越想越气,越砸也越气,她精心修饰的面容都气得有些扭曲了。她死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亲生的这个宝贝儿子竟然如此的不济事?她为了生他自己作下了病再也不能生育,从他小时候起她就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寄与了深深的厚望,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生怕他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可是如今他怎么就成了这么一副样子?完完全全就是个不顶事的纨绔膏梁,这让她情何以堪?
那个女人,那个自己当年就深深嫉妒的女人,在这么些年的磨难之后竟然能教养出那样一个厉害的儿子来?那个女人的儿子竟然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而她的儿子却是一个连科举都考不过的,只会花银子玩女人的浪荡子?
不她不信她不信那个女人那样好命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被休的弃妇能翻身母凭子贵?她不服一千一万个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