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奇微微一愣,见她满面笑意盈盈,又将方才说的话在心里掰碎了揉开了反复想了数遍,想着她刚刚叫自己的字子修,而不是象原先那样连名带姓的叫自己的名字,喜得眼睛顿时亮了,还没等他说话,又听如意开口了。
“我表姐知道你,她跟我说过外面传言的你们家的旧事…”如意顿了顿,偏过头仰望着直直盯着她的沈元奇,直言道:“你的母亲独自一人把你养大,这其间辛苦自不必说了。只说她能将你培养得这样优秀,必是位极好的母亲。我不信外头的传言,我却相信你早晚会给你母亲恢复清誉的。”
沈元奇侧头看着如意,见她很认真的跟自己对视着,脸上的神情一派平和,并没有丝毫的虚伪和隐藏,可见她方才说的是心里话。他心里有些微微的激动,从小到大他听过太多难以接受的刻薄的谣言,无非是说母亲是不守妇道被扫地出门的弃妇,而他则是来路不明的私生子。
谣言这种东西一经传播就会衍生出各种版本,那些认得他们的,和不认得他们的都在背后议论纷纷,他从刚开始的不理解委屈愤怒,到后来的如风过耳,其中艰辛实在是难以和外人道。想当初他刚跟着程将军从沙场归来时,大公主因旧时曾与他**有过交情,并不相信外头的谣言。那一年的赏花会大公主和程将军将他叫来,他那日并不知道这赏花会有相亲的意思,谁知道却看到了许多官家小姐对他投过来的白眼,还有知道了他的身份避之不及,好象靠近他就会毁了她们清白的名声似的。
后来程将军将他在军营里的表现报告给了皇上,他慢慢得到了皇上的赏识,变成了皇上身边的近人,同时他放出风声,要将当初他们母子受的冤枉弄个水落石出。也许是从那时候开始,那些官家小姐们的白眼越来越少了,媚眼却是越来越多了,后来的赏花会上也有人拐着弯儿的暗示大公主为什么没有请他前来?她们不知道,不是大公主没有请他,而是他不愿意应付那些看人下菜碟儿的小姐们。
从来没有哪个姑娘敢这样直截了当的对他说相信他,相信他的母亲,而她只不过才见过他几面而已,她为什么就能这样的与众不同呢?
沈元奇似乎想从如意的脸上看出答案似的,却瞧的如意有些不自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这样一个俊朗的年轻男子盯着她的脸看,任她脸皮比一般的女子厚些,也有些受不住的红了。
“哎,沈子修,你倒看个什么?不相信我说的话么?”她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急促的说了一句。
沈元奇这才觉得自己这样盯着人家一个姑娘家看,实在是有些失礼了,“对不住…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你凭什么这样相信我呢?而且外面人大都那样说着,你又没有见过我母亲…”
如意笑了笑,接着他的话道:“其实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若是看谁顺眼了便会相信他,既然你方才说了要跟我做个好朋友,若是朋友说的话都不愿意去相信,这朋友做得也未免太没意思了”
沈元奇沉默片刻,轻声而又坚定的道:“你放心你既然这样相信我,我定不负你,绝对不会跟你说假话。”他又瞧了一眼在马上的包辰麟,确实他早就被骑马的感觉放飞了心,压根儿没注意到底下的两人,这才又压低了些声音道:“不瞒你说,上次赏花宴上我又见了你,回去之后我想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我觉得你是个与别人不同的姑娘,那次在城郊碰到你时,你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身桃红的衫子,象个闯荡江湖的侠女。不料那次大公主的赏花宴上,你又是一派斯文,倒象个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千金,后来你又大大方方的在宴会上变了戏法儿,看得我目瞪口呆,我当时便觉得一个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面貌,而且你想笑就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便是喜欢你的这种自在的性情…那马车上的四色桃花…便是我送的…”
想起那枝极美丽的四色桃花,如意本来红得象火烧的脸更热烫了,原来那是他送的,偷偷的放在她的马车上。如意笑了,她本来就极美的脸庞此时如春花绽放,灿烂无比。
沈元奇瞧得有些呆了,脚下步子虽走着,却不知要走到哪里去。如意了然的笑了一笑,伸出手腕来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今日是端午节,你戴了这个么?”
沈元奇一瞧,在如意雪白的皓腕上戴了一条用五彩丝线编的结络,映着日光里面掺的金线闪闪发光,他有些不明白的摇摇头,“我不戴这个,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个男人,戴这个未免太孩子气。”
如意歪着头看了他半天,才扑哧一声笑出来:“谁说男人就不能戴了?这东西驱邪呢。这还是教我女红的师傅给我编的,今日我戴了一对,看你没有怪可怜的,我就分你一根罢。”
她边说边从左手上摘下一个五彩结络,递了过去,“给你。”
沈元奇再傻也知道这结络代表着什么,这是她同意跟自己做朋友了?他忙欢欢喜喜的接过那条五彩结络来,满脸都是开心的笑,那张俊朗的脸更显得吸引人了,“嗯,辟邪辟邪,我一定好生戴着。”边说边小心的揣进怀里去。
如意就是一笑,心里突然觉得豁然开朗似的,跟他开玩笑道:“你收了我的五彩结络,倒用什么来回我呢?”
沈元奇忙道:“你喜欢什么?说来听听。”
如意故意装仰着头想了半天,还没说话,却听得一旁马上的包辰麟插嘴道:“姐姐,沈大哥,你们在说什么?沈大哥你要还我姐姐什么东西吗?姐姐,咱们家里什么金银珠宝没有,若是沈大哥欠了你什么东西要还,你只要他教我骑马便抵了呗。”
如意被弟弟的说辞逗得笑了,“你这鬼精灵,什么事情都要讨些便宜。我们大人在这里说话又与你这小孩子有什么相干?”
沈元奇闻言笑道:“看样子你弟弟是真的很喜欢骑马,我教他一些骑术也未尝不可。咱们既是朋友,就没有那些规矩讲究,就这样定下来罢,我每五日一次休沐,那日我便可以在城郊教他。那里视野开阔,草地平坦,学骑马是再好不过的。”
如意见他说的认真,倒不好再推辞了,而包辰麟则高兴的连连拍手叫好,生怕如意不同意,在马上撒娇道:“好姐姐,你就答应了罢。我保证乖乖听沈大哥的话,你就回去跟祖母帮我求个情,让她老人家答应了罢。赶明儿我学了一身本事,祖母岂不高兴?”
“你就会哄我,”如意笑着瞅了弟弟一眼,想了想道:“你都快十岁了,整日读那些死书只怕时日长了弄成了书呆子可就不妙了,你若真想跟着你沈大哥学骑马倒不是不行,只是须得答应我的约法三章。”
“那你快说,别说三章,就是三十章三百章也成啊。”包辰麟见事情有门儿,兴奋的叫道。
“第一条,学骑马时不准嫌苦嫌累,若是不小心摔了不许哭鼻子喊疼;第二条,不许耽搁了正常的学业,先生教的书必须得认认真真的学好,若是被我发现你功课落下,骑马的事就作废;第三条,你要听沈大哥的话,他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准依着自己的性子乱来,更不准撒娇耍赖要挟人。要是这三条你都能做到,我明日就跟祖母和爹娘说情,若是做不到,只当我没说。”
“做得到,做得到,”包辰麟生怕如意反悔,连忙大叫道:“姐说的这三条我都答应。可是你得说话算数,明日就要跟祖母说去。”
如意点头道:“行既然你答应了,就这样办罢。”又冲沈元奇道:“沈子修,那就麻烦你了。我弟弟在家里娇养惯了的,许是有些毛病,你只不要对他客气,该说的说,该训的训,他若是不听话你只管跟我讲,有我教训他。”
包辰麟听到这里,撅着嘴道:“姐,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我可是你亲弟弟,你倒教沈大哥这样为难我,敢情你不心疼啊。”
如意和沈元奇一起笑出来,觉得这包辰麟小小年纪果然难缠,将来长大了怕也是个活宝。沈元奇将心里话已经说得七七八八,这会儿子心情甚是畅快,恨不得纵马到城郊去跑几个来回宣泄心中喜悦才好。他见天色不早,怕苏玉致那里担心,便纵身上马,对如意道:“你表姐和那两位姑娘想是在苦等你呢,咱们这就快马去罢。晚上我也出来看灯,想是咱们还能再遇上。”
如意差点笑出来,心道,什么再遇上,怕是故意在那里等着她的罢?心里一甜,踏镫上马,一起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