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方幽点头“她跟这株桃树很有感情吧?我刚进来的时候,她一直在看桃树的遗骸。”
“说来也怪,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丰姐都照料过,却惟独从不去照料那株老桃树,像有什么偏
见似的。”崔先生回忆着。
“对了,你梦里还有变化么?”方幽转变话题。
“说来奇怪,这几天反倒什么也没梦见了,难道梦中的花仙真的是院中这株桃树,树死去,
也没有灵气与我梦中相会了?那次唤我崔处士的梦便是最后一面了么?”崔先生看着院中枯
死的老桃树,眼底弥漫出悲伤。
“生老病死,皆是常数,崔先生还请节哀。”方幽劝解道,灵机一动“既然对她有情,何不
选个地方将她安葬?”
“方小姐的意思是如同黛玉葬花那般么?”崔先生眉间稍有舒展。
“同也不同,崔先生就当送朋友去另外一个世界吧。”方幽神色平静,如同平静的水面竟不
起一丝波澜。
“方小姐也如此送别过故友么?”崔先生问出后,却发现身后的女子并未回答,沉默得如同
负雪千年的苍山。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悲伤故事吧,不过为何属于自己的只是片段,片段中让人心碎的哭泣,
粉红的裙摆,花形发簪,一切近在眼前,如同过往的记忆也近在眼前,却无法触碰,就如同
倾尽思念也回忆不起一起欢笑的时光和那场注定悲伤的分离。
前世的崔玄微,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保护那些美丽的花仙,怎样在漫长岁月里信守诺
言直到生命完全湮灭。怎样跟那些自己深深牵念的花仙们作别,离去,投入轮回。
“方小姐,如果可以,能让我跟那些花仙通一次灵么?”崔先生抬眼望着方幽“就算这样说
很强人所难,也请方小姐成全我。”
“你毕竟不是崔玄微。”方幽也正视他“见面也许并不是花仙们所期盼的。”
崔先生愣住了,自己跟崔玄微的关系一时模糊了起来,明明是前世今生的联系,为什么竟陌
生了起来。只是失掉了那段记忆,便不是那个人了么?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道谢。”崔先生低头凝视枯死的桃树“感谢她们多年对崔宅的守护,
就算我不是那个人,也可以代表他感谢吧?”说到最后,语气竟是无比的坚定。
“想通灵有何难?那位阿措姑娘正是你的故友。”方幽意有所指。
崔先生心中虽多少有了计较,乍一听到阿措的名字还是惊了一跳,相处那么长的朋友不是凡
人的事情还是很难一下接受的。
“唐传奇中的《崔玄微》我看过了,阿措的真身应该是一株石榴树吧?这么多年经过街边的
石榴树,我竟不知道她就是阿措。”
“方小姐能陪我一起去看看么?”
两人并肩走到街口,这条小巷非常安静,没什么人走动,两人沉默着走向阿措的所在,入目
的却是倒地的一株石榴树,兀自还顶着一树繁花,却终结了生命。
“怎么会这样?”崔先生惊慌地跑过去。
“桃树因为狂风倒地,莫非阿措也是?”崔先生脑子清晰了起来“是封十八姨。”
“这几天并无狂风。”方幽拦住崔先生,隐约记得前几日见阿措之时,对方已呈现衰亡之相。
“封十八姨与阿措她们结怨已久,除了她难做第二人想。”崔先生语气烦躁。
“前几日,我见过阿措,那时她已呈濒死之像。”方幽拉住崔先生“就算你要为她们报仇,
也不过是一凡人之躯,拿什么跟封十八姨斗?还不是让阿措她们白白担心?”
崔先生听闻方幽的话语,终于镇定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方幽“方小姐,你定有办法的。”
“崔先生高估我了。”方幽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被拽近的袖子。
“你难道狠心到坐看封十八姨残害阿措她们?”崔先生几近癫狂地冲方幽喊道。
“阿措她们命数已尽,崔先生还是不要纠结了,放她们好走吧。”方幽低声说。
“不,不应该是这个结局。”崔先生眼神黯淡了下来。
“阿措她们有你这般怜惜,也算幸运了,只是命数强求不来。”方幽还想劝解。
“丰姐。”崔先生忽然暴怒“肯定是她,她今天见你不是就很古怪,又不肯照顾桃树。”说完
就急速跑开了。
丰姐?他是怀疑丰姐是封十八姨么?
想到这里,方幽也跟了上去,脚步扣在不知道有了多少个年头的巷道上,前面奔跑的男子好
像恍惚回到了唐朝,穿过了家门口的路,推开门便能看到一院繁花,那些美好的女子端坐桌
前,谈笑风生,因为他的归来一齐展露笑颜,角落坐着的粉衣女子站了起来走向自己,心口
那个名字如同流水将畅泄出口。
却在推开门的那刹那,看见一地枯死的花草,褐色衣服的丰姐站在院落中央,与枯死的老桃
树相伴,手中擎出一丛火焰,竟是要烧向那株已经倒地的桃树。
“你要干什么?”崔先生冲了过去打开丰姐的手,方幽注意到丰姐手腕上原本绿色的手链已
经完全呈出枯萎衰败的灰色,再无一点儿生机。
“你真的跟他一点儿也不像。”丰姐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看着崔先生,语气柔柔地说出
这句话。
“桃树跟阿措都死在你手上了,你还不满意?连这满院的花花草草和桃树的遗骸都不放
过?”崔先生的眼睛全红了,顾不得对方法力有多高强,一阵狂吼。
对方却只是温柔地看着他“我说阿措和这院里花草的命数皆尽,你也不会信是么?”
说罢,眼底反而越发地平静,面上浮出一丝浅笑“你怎么忘了,我的名字是陶丰啊,你毕竟
不是他,我终究是等不回来他了。”
女子推开了崔先生,手中的火焰燃起,掉落,瞬间点燃了整株桃树。女子的衣裙也跟着飞速
燃烧,那火光中映出的再也不是沉闷的褐色,而是粉红的裙摆,发上花簪,女子的娇靥带着
解月兑的微笑望着崔先生,极度轻柔也极度伤感,瞬间化为了灰烬,连同一院的花草都失去了
最后的颜色。崔先生呆住了,在心口徘徊的名字,如果再慢一点儿,就会听到,阿丰,阿丰。
是因为终究不是那个人,所以没有机会唤出那个名字么?
我在等待中凋谢了粉色的花朵,只余下枯萎的颜色,喘息着自己的生命,苦苦等待,却等来
了一个像你却终究不是你的人……如此,连灵魂也殆尽的等待终于可以走向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