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妙弋。”项羽捧起她的脸,有些担心。虞妙弋闻唤,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失焦的视线凝聚在他的脸上,但那双眼,此刻竟写满惶惑无助,他甚至看到了她眼底深切的痛楚和绝望。为什么?项羽心口一窒。
最终,虞妙弋摇了下头,尽量以平静的口气回道,“没什么。我只是震惊,没想到我们军中竟有细作,叔父死得不明不白。项郎,你可有何眉目?到底谁更像细作?”虞妙弋轻巧地转移话题。
项羽不放心地多看了她几眼,虞妙弋心虚,为免被他瞧见脸上端倪,主动投入他的怀抱,“项郎,谁更像细作呢?”她重复问道,轻柔软语让项羽回神,似在确定她真的没事,项羽沉吟了一会,搂着她,下巴轻蹭着她的鬓角,嗅着她的幽香平复心里的不安,项羽这才开口,“今晚宴席上我依计破坏,之后我离开,亚父留了下来。你知道他最后知道了些什么吗?”
“什么?”听项羽这语气,虞妙弋直觉又会有什么震惊的内幕,果然,项羽轻轻一哼,“说什么只是为了给齐使接风洗尘,宋义那厮居然要高陵君保举他的儿子当齐国的宰相!荒谬!”
“宋义可真大胆。”虞妙弋蹙眉,但并无大惊,因为她记起了,上一世也是这样,宋义最终还如愿以偿得到齐使高陵君的帮助,在项羽斩杀他的前一天还亲自送儿子赴齐上任。然而这一世发生了细作一事,所以虞妙弋多留了个心眼,猜测道,“项郎怀疑宋义和齐国有关系?”
“难说。不过不管是不是,他宋义真是自作聪明,自掘坟墓!”项羽轻蔑一哼,心里已然有计。这次,不是他项羽以下犯上,而是他宋义把自己逼入绝境,天亡他也。先是不顾将士饥寒,自顾饮酒作乐,引起军心不满,再来是高姿态地和齐国使者攀交,甚至大胆地让自己的儿子深入齐朝,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这些够了,够他出师有名。
十二月的天,风雪不止。自那场暴风雪后,紧接的几天风雪都没有停过,而如今,地上、营帐顶部都积满厚厚的一层白雪,而将士们对宋义的不满因这样恶劣的天气更是以日剧增。这几天,项羽不再向宋义催战,趁着宋义为赢得齐使高陵君的保举而多次设宴,他们则节衣缩食地和将士们同甘共苦。
计划一帆风顺,短短的六天便让楚营换了天,军心已经归附项羽。而就在宋义得偿所愿,并亲送儿子宋襄随同高陵君前往齐国赴任后的第二天,时机已然成熟,虞妙弋送着项羽离开,目送他傲然阔步直往宋义军帐而去。
天微亮,雪纷飞,虞妙弋望着项羽的背影怔怔出神,风雪骤然加大时也瞬间迷茫了虞妙弋的视线,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爬上她的心头,让她紧紧蹙眉。项羽即将斩杀宋义并取代他成为上将军,一切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但为什么她此刻会觉得太过顺利?她心里的不安只是杞人忧天还是不祥预兆?
理不清楚头绪,虞妙弋摇摇头,抱着肩头进帐,下雪的天很冷。然而还不待她走出几步,一阵风雪呼啸闯入,炭火扑闪一下后重新燃起时,虞妙弋一双因震惊而瞪圆的妙目映入了几个陌生的脸孔……
“宋义!”随着一声暴喝,项羽“哗啦”一声掀开帐帘,风雪呼啸着灌入帐中,高大的身影只那么一站,便遮挡了外头的光线,强势的男人,此刻有如天神降临,让宋义不由得心惊。
“项羽,你做什么?直呼本将军名讳,想以下犯上?”宋义拍案而起,但项羽只是轻轻一笑,昂首睥睨,面上的轻蔑让宋义气得发抖。一身戎装的男人手持宝剑一步步上前,宋义的心因来人的举动一点点发凉,从项羽那一双让人无法直视的诡异重瞳中,宋义似乎看到了幽暗的炼狱。
项羽上前一步,宋义就慌乱地倒退一步。此时天刚微亮,帐内并无他人,即使是一直随身伺候他的小将,刚刚也被他遣去置备早点。
看着宋义被逼到营帐一角,退无可退,双腿哆哆嗦嗦,最后狼狈地跌坐在地,项羽冷冷一笑,轻蔑之后是心里升起恨意,叔父的死再次萦绕心头,让那双重瞳之眸更加幽亮骇人。倘若他叔父项梁的死真与宋义月兑不了关系,那么新仇加上旧恨,项羽此刻在想,如何让他好好偿还。
冷酷的笑爬上嘴角,俊朗的容颜已染杀意,拇指一弹,手中的天子剑出鞘,“锵”的一声,冰寒的剑尖已然指到了宋义的鼻尖,剑刃的森芒刺入宋义的因恐惧瞪大的眼。
“项、项羽,你、你想造反?”宋义结结巴巴地斥责着,但颤抖的声线完全失了力量,只引得头顶居高临下睥睨他的人冷笑一声。“来人,来人啊!”他开始疾呼求援。
“来人?周围早已都是我项羽的人,谁都救不了你。宋义,你串通齐国,蓄意叛国,我奉大王密令肃清叛徒,引颈待宰吧。如果你不想死得太痛苦,乖乖招出你幕后之主。说,我叔父是不是被你害死的?”项羽冷冷宣判,森寒的剑尖已经抵住宋义的咽喉,再近一寸,宝剑必能饮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项羽,本将军何来叛国?你叔父的死又与我何干?”知道宋义不会老实交代,项羽也懒得和他废话,手腕一翻,天子剑饮血,宋义惊叫一声,脖颈已经出现一道血痕。
“再不说,下一次你必身首异处!”赤-果果的死亡威胁,宋义已经被吓呆,然而就在这时,帐帘再次被掀开,风雪呼呼灌入,让项羽不悦地冷脸看来,呵斥道,“说让你们进来的?”他记得刚刚已经下令过谁都不得入内打扰,而且范增不是守在外面,怎么还会让人随意进来?
然而,当虞妙弋一张惶惑煞白的脸映入黑亮的重瞳时,项羽大惊失色。此刻的虞妙弋似乎被封了穴道,只能睁着眼望着他,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一眼的无措。
“属下救驾来迟,请上将军恕罪。”对着宋义低头的是挟持着虞妙弋的两个士兵。这两人都把头盔压低,再加上这样低着头,项羽看不清他们的样貌。而这时,如戏剧性的变化般,刚刚还吓得两腿哆嗦差点屁滚尿流的人此刻却从容不迫地站起。
擦去脖颈上的血痕,宋义满意地对来人点了个头,“不晚,来得很及时。”说罢,看向项羽,换他冷笑于他,“项羽,想不到吧。你想杀本将军的心,本将军早已洞察。自乱军心,自毁威信也是为了引你以下犯上,自投罗网罢了。如何?本将军已经说过,勇猛对敌我不如你,但坐帐谋划你远不如我。呵呵。”
宋义自说自话,越发得意,项羽全然无视,一双眼只凝定在虞妙弋身上,“不准伤她!”他喝向那两人,声如洪钟,满带威严,让那两人都不由一惊,他身旁的宋义亦眯起了眸子看着他,身处败势却气势未减,宋义真不知项羽此刻是眼里只有情爱无心大局还是心存良策犹能反败为胜。宋义倒想看看,项羽这一向自视甚高的人这回能怎样。
“求我。项羽,想要你的女人平安就求我。”宋义气定神闲地踱步到项羽眼前,挡住他焦灼望着妻子的视线。项羽的眸光陡转阴寒,虞妙弋亦怒瞪宋义。她讨厌所有妄图践踏项羽尊严的人,特别是用她来做要挟。
项羽握紧了手中的天子剑,肃杀之气让已然稳操胜券的宋义都不免担心。“项羽,放下武器,然后,跪下求我。否则,你的女人必生不如死!”宋义恶狠狠地威胁着,但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后退几步,虽处败势仍能杀气滔天的项羽让他不敢不忌惮。
旁移一步,项羽重新可以将心爱之人收入视野,看着她,他让自己静下心,脑中翻飞,思虑着对策。这一突变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近在咫尺的妻子,她的安全。但宋义得瑟的嘴脸又晃进了眼帘,他嘲讽地冷笑让项羽心底生恨。
“项羽,跪下求我。不然……”宋义冷冷地说着,扬手示意身后的人动手,项羽心惊,因那森芒的利刃逼近她的咽喉。“不要!”即使知道宋义这一下不会要她的命,但项羽仍心忧如焚,疾声制止。
剑紧紧握起,但他知道更该放下。但放下……她真的能无碍?这一刻,项羽恨,恨敌人狡诈,更恨自己无用,拖累了她。
宋义仍在嘲笑,笑声刺耳,项羽恨不得撕裂他丑陋的嘴脸。
“跪下吧,项羽。认输吧,项羽……”一声声,宋义丑陋的嘴脸又撑满了项羽的眼帘。
“楚项羽岂可向人低头认输?杀了他。”心底忽然而起的一个声音让项羽更是紧握兵刃不放。他抬着头,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敌人,一双重瞳已然赤红,那是嗜血的眸色。
宋义心惊,又退了几步,“项羽,你再不放下武器我就杀了你的女人。你、你们在看什么?快给她点颜色看看!”
然而这话没有让项羽屈服,反而让他更加失控。
“啊!”项羽大叫一声,竟直接挺剑刺来。
“快拦住他,别让他杀了宋义!”混乱中,竟是虞妙弋的声音,而本是挟持虞妙弋的那两人竟听从了她的指示持剑挡去了项羽刺向宋义的杀招。
为什么?仅剩的一丝理智让项羽看到了这一瞬间的变化。他被挟持的妻子,本该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虞妙弋竟开口说话,但……她所做的事却不是助他,而是帮着宋义……
为什么?你所谓的信任竟这么不值一提!虞妙弋!
项羽嘶吼一声,隔开那两人,再次朝宋义杀去。宋义完全被项羽此刻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到,被刚刚那两人推到在地后竟爬不起来,更无从思考本该是人质的女人为何开口帮他。
“项郎,住手啊。”虞妙弋脸色煞白,完全没料到项羽会发狂,而且,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项羽嗜杀的一面,怎么回事?这样的他让她陌生,让她担心。
“发生了什么事?”范增冲进帐内,焦急询问,跟着进来的有虞子期和龙且。虞妙弋上前,想镇定下来和范增解释,但她发觉自己在抖,因项羽一声声的嘶吼而抖,“亚父,项郎发狂,您快阻止他。宋义还杀不得。”
范增蹙眉,点头,立刻命身后的虞子期和龙且加入,制止项羽。
“哼,说过了,女人虚伪狡猾,虚情假意,你偏要执意相信。看到了么?项羽,你心爱的妻子帮着害你的人。瞧,你的兄弟手足也与你为敌。众叛亲离,你还等什么?杀了他们,杀了所有背叛你的人!”又是心里这个邪恶的声音……
“项郎!”耳边是她焦急的呼唤……
“项大哥!”眼前是持剑相对的兄弟……
“羽儿!”苍老的嗓音在混战中响起……
“啊!”项羽大声嘶喊一声,头痛欲裂。脑中断断续续地闪过一个女子的笑颜,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漾着甜美的笑颜,以动听的嗓音告诉眼前的男人,“我有了你的骨肉。”然后,她要他收手,放弃。收手?放弃?收手什么?放弃什么?头疼如崩裂中的项羽还没有理解过来,他感觉画面中的那个男人点了头,然后他们相拥,可惜画面立刻破碎,美好亦瞬间幻灭。
“为什么骗我?”脑中是那个男人不甘的嘶喊,还有那个女人望着他被大军包围时一张流泪的脸……
“啊!”项羽再一声嘶喊,脑中所有的画面都幻灭不见。眼前,那张流泪的脸却清晰地刻入他的脑海,似刚刚脑中画面中的那个女人……
“为什么骗我?”对着泪流满面的虞妙弋,项羽同样问出了这么一句,之后,当他落后,他双眼一黑,轰然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突然觉得不好,重新改了后面
这章虽然长,但是蛮重要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