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长生跟着表哥表姐跑到水塘上的时候,正值那里一天里风光最好的时节。芦苇茫茫,霞飞片片,偶尔被他们脚步声惊起的水禽那扑棱棱的翅膀扇动声和着田间水隙的鱼游虫唧声,真是说不出的宁静与美丽。举目望去,视野里除了苍茫看不到边的塘水涟漪,就只剩天际的一轮红日。若是平常来时,还可偶尔听见几句欸乃的渔歌,但今回就只有争执可看了。
表姐丘旭灿是个机灵的有些鬼的女孩子。领着她们窜来窜去的竟然绕过层层围堵的人群进到了正在口角的正中间。未长生拉着未长宁往旁边略侧了侧,才把视线往中间集中过去。
这是丘家集跟皇庙村从开村以来便一直存在的最大矛盾。位于两村中间的水塘每每在夏季渔获量最多和年关时成为两村争夺的焦点。丘家集人觉得水塘完全在自己村的版图之下,凭什么要任外村的人过来为所欲为?皇庙村的人觉得,这水塘是无主之物,凭什么老让你们丘家集的人霸占着?我们也有从中捞鱼的权利。两村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也曾械斗过,也曾磋商过,无奈,还是个死结,谁都解不开。你说老是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报往镇土地办请政府协调吧,两方又怎么都不愿意。都怕会把水塘划给对方,于是就这么一直拖着。
今天的事情是因为接近年关了,鱼虾蟹什么的都开始涨价了。前段时间丘家集的人三三两两的都进水塘捞鱼去集上卖,似乎还都收获不小。于是,皇庙村的有几家就眼红坐不住了。这水塘的归属权就算不是我们皇庙村的,也不一定便是你丘家集村的,凭什么你们可以捞了鱼卖我们就不可以呢?这么一合计,这几家就横下了心,捡着快下午的时间就拉了大网来了。
他们这么一来,丘家集的人就不干了。以往你们趁晚上没人偷偷模模抓几条鱼什么的,我们也没拦着你们。可是,连我们村的人都没有架大网红了眼的捞鱼,你们村这么做就不地道了。于是丘家集的人就你拿柄耙子我捞根铁锹往水塘上赶了。边走还边骂骂咧咧的,有种被别人欺负上门的愤怒感。
皇庙村的这几家也没想到会激怒了丘家集整村的人。刚开始有几个丘家集的青壮年要他们收网离开时他们还不当一回事儿,口花花的来回扯皮。这会儿见人多了,才有点慌了,可是又不情愿放弃这么不用扎本就能赚钱的买卖,于是神色间就都有点挣扎。
“张老六,你今儿这事儿做的可真有点不地道了啊!平时你们村儿的人来我们水塘捞几只鱼逮几个虾的,我们可也都没说什么。毕竟是上下村儿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们给你们面子,可你们也不能蹬鼻子上脸了啊。这光天化日的,架这么大的网,是看着我们村没人了是吧?你们这是准备把鱼捞光呢还是怎么着?欺负人也不是这么个欺负法儿吧?”说话的是未长生的大舅舅丘俊,平时见他不吭不嚷的文质彬彬样,未长生倒没料到她舅舅居然还能说出这么火性十足的话。难怪表哥丘旭光这么个皮出名的小子见了他爸服服帖帖的,看来不是没原因的啊。未长生轻啧了声,颇为感叹。
“丘大俊,你这话也说得太那个了吧?就是捞几条鱼而已,只不过网大了点,值得这么一惊一乍的吗?再说了,这水塘也没写了字儿说就是你们丘家集的,凭什么你们村儿的人可以随便捞了拿去卖,我们皇庙村儿的就不行?捞几条鱼还得经过你们全村儿人的批准?这到底是谁欺负谁啊?合着看我们来的人少,你们都操着家伙是想打架吗?”回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黑脸汉子,长乎脸儿,瘦瘦的。可全身透着股彪悍劲儿,左脸上还有倒斜斜的伤疤,让未长生想起金庸小说里经常会出现的脸谱式人物。很明显他是这次皇庙村来的这几家里的头儿,因为那几家人都簇拥在他身后,一副以他马首是瞻的样子。
妈妈咪呀,这是帮派大械斗吗?太湖的土匪头子争水域抢地盘儿?对面的张老六就是是敌军的先锋人物,心狠手辣,杀人无数。他脸上的疤说不定就是跟哪个武林草莽拼杀时留下来的,现在成了江湖人辨别他身份进而退避三舍的标志。而自己的舅舅呢,就是这方被敌军土匪欺负上门的漕帮帮主,平时温文儒雅,不动声色的,关键时候却可以显得很血性,面对强敌,誓不低头。未长生心头涌起浓浓的时空错乱之感。那么自己呢?会是那个关键时候挺身而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轻松退敌,羽扇纶巾的少年英雄方世玉吗?未长生瞥瞥场中众人,在瞄瞄自己不及人家腰高的小身板,果断的拉着未长宁再往后退了一步。开玩笑,待会儿若真是打起来了,她能不能效法历史课本上,那个狂奔八百里顺利退出战圈,进入国境的著名清朝总兵叶志超一样,安全保住自己跟小弟都是个问题了,还妄想学乔峰杨过令狐冲?还是省省吧!
这边厢未长生很识相的拉着未长宁往后退,那边厢他二舅舅丘信也冷哼了声开了口:“算了吧,张老六。还就捞几条鱼而已,只不过网大了点。这话你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是,水塘上是没写了字说是我们丘家集的,你们皇庙村后面那个野竹林也写了字儿说是你们皇庙村的了吗?你们凭什么不让张王庄的人去野竹林里挖竹笋?霸道的也忒过了!又不是塘里的螃蟹,凭什么横行霸道的只许自己走路不让他人过道儿?”
这大概就是武侠小说里帮主身边的二号人物的戏份了吧?未长生看着自己的二舅舅在心底长声嗟叹。不用怀疑,下一个跟他对话的肯定不是张老六,而是张老六身边的二号人物无疑。未长生端着下巴很兴致勃勃的等待着,果不其然,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轻嗟了声开始接口:“这位兄弟说话可真是不讲理,什么叫这话我大哥怎么好意思说出来?你倒是上我们船里把这网拉上来看看,看看这网里是不是一共就几只鱼而已。嘿,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我外甥嚷着想坐船玩,然后我大哥带着我借了几条船来水塘上转转,正巧这船上有张网,我们就撒了下去逮几条鱼回去乐乐而已,只不过网大了点,可是网住的鱼大多都被我哥丢到水里去了,你说你们这一村儿人手里又是操家伙又是拿家什的,这是想干什么?欺负我们皇庙村儿人少是吧?还连我们村后的野竹林也说道上了,到底是谁横行霸道啊?”
这个青年人看年龄不过二十二三岁上下,当时很流行的中分头,配着颇显俊秀的五官,很明显不是普通的农村人。丘旭灿看未长生表情疑惑,凑到她耳边低声跟她解释:“他是皇庙村张芳的表叔,是咱们四邻八乡第一个在北京上大学的大学生。哼,书读那么多有什么用?心这么坏。要不是看咱村人来的多,才不会把鱼又放进塘里去的。”
对于这个,未长生很觉认同。倒是想不到这几个人这么狡猾,这话一说倒真成了丘家集的人大惊小怪不占理了。丘信撇了撇嘴:“你这话骗你自己行,想骗我们全村人可不是那么简单。什么你外甥想坐船,什么偏巧船上有网顺便捞几条鱼,张硕文,你大学就学点这个吗?真不嫌害臊!”
噢噢,不妙!未长生摇摇头,二舅舅这么说明显要落下风。武侠小说的定律,不管事实是不是像表面你所看到的那样简单,一旦有人准备好了要让你看到的事实的话,他们必然做好了能完全把事实往他们想的方向推的各种例证。接下来必然是他那个所谓的外甥登场,以事实来证明他们的那个观点了。
果然,在乱糟糟的农人争执现场陡然传来一声清脆的不似凡间的天籁之声:“这个叔叔,你错怪我舅舅了。是我嚷着要坐船,舅舅们才带我来这里的。我们真的没想从这里捞鱼出去卖哦。”
众人循声而去,只见一个小男孩笑吟吟的穿过堵在他前面的人墙出现在丘家集人面前。小男孩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却生的粉雕玉琢,颇为可喜。虽然面对的是手里或斧或铲的愤怒农人,他的表情却不见有丝毫的怯意。不但没有怯意,还仿佛像是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一样嘴角微微有些上扬,似笑非笑,怡然自得的凝立在船头,再衬着水边那茫茫的芦苇跟略显衰败的枯荷,仿佛兮若轻云之闭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虽然年龄颇稚,还未长成,但却不知怎的竟很有武侠小说男主人公的气场,顾盼之外颇有种不似在人间的飘忽美感。
他这么一出场,丘家集的人都有些怔住了。一半为了没想到张硕文倒真找了个现成的小孩做掩护,一半为那满口普通话的生的玉雪可爱的俊美小孩。只有未长生怔怔的呆在原地,指甲几乎渗进肉里去。沈隽飞!沈隽飞!她在心里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万想不到,这个前世她心心念念的默念了几千万遍的名字的主人,竟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在这样的场合下再次重遇!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提早了这么久遇见这个人对她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未长生攥紧了拳头,心潮起伏,难以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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