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空气里总有股说不出的燥热,特别是当其中还夹杂了早蝉的嘶鸣时。未长生心头也带着股说不出的憋闷,静静的跟在贺之衍的身后往前走。哪知走着走着,贺之衍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阴着脸,目光紧紧的盯准未长生。
“怎么了?”未长生看他情形不对,有些小心翼翼的开了口。现在的贺之衍就像一个虽然哑了火,但却随时会爆掉的闷雷,任她脑筋灵便,机智百出,此时也莫可奈何,只能像对待炸了毛的猫一样,顺着他脾气做俯首低头状。
“没什么,书包你自己拎!”贺之衍斜眼看她一眼,还没等未长生反应过来就陡然掂起那有些鼓鼓囊囊的书包就朝她砸去。未长生身子往后避了避,略显笨拙的接过书包,一时间简直不知道拿这个明显在闹脾气刷别扭的小孩儿怎么好。只好略叹一叹气,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大概走了半分钟,她觉得自己这样对待贺之衍有些不太对,正想转身跟他说几句软话时,哪知触目之下,人迹茫茫,原本在她左前方走着的贺之衍竟忽然不见了身影。未长生大惊失色,忙回过头,却见贺之衍还站在原地,目光幽幽的盯着她,表情似哭似笑,还隐约带着那么一丝自嘲。
未长生愣怔了下,正想走过去,不想贺之衍盯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这一笑之下,仿若春花初绽,原本笼罩在两人周围的云翳也仿佛都散尽了,一时满是明媚。未长生于是傻傻的仰着脸看他笑着走过来,本来要说的话也忘了出口。
“我还在猜你要多久才会发现我没往前走呢,还好,没超过一分钟。”贺之衍手插在裤袋里边走边说,像是刚才的不愉快完全没有出现过一样,那笑容看着很是清澈,眸光流转,潋滟生辉,跟他平常带给未长生的那种阴郁感觉大不相同。
“要是超过一分钟了呢?你怎么样?”未长生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想息事宁人的粉饰太平就好了的,怎么这会儿竟突然的问出这么句明摆着像是找事儿的话呢?这话刚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挽回。
殊知这次贺之衍倒是很大方,只斜斜看她一眼笑了笑并不说话。未长生喘了口气,刚想岔开话题说些别的,贺之衍那轻的仿似低语的呢喃却突的传至耳边:“不怎么样,你即便一辈子不回头,我大概还是会站在那里等着的吧。”
未长生瞬间觉得有些脸热,虽然是回炉过一遍的人,但是面对这个死心眼的执拗少年,她实在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若是他挑破了告诉她了也好,她可以直截了当的拒绝他或是别的怎么着。但他总是这样,既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又让你丝毫忽略不得。明明你什么都来不及对他做,却好像已经亏欠了他好多。未长生对这种情况委实有些无力,她只能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略略瞄了贺之衍一眼,继续往前走。
贺之衍似乎也知道自己说的多了,笑了笑改变话题:“你们学校好大的样子,操场简直是镇北小学的两倍,就是老师有点凶。我在外面站了也不过二三十分钟的样子,居然过来了三个老师呵斥我进班学习去。”
未长生听了有点乐,笑了一声道:“这里的老师相比镇北小学的老师确实有点严。不过,镇北小学的老师严厉起来的时候也是很可怕的。”这么一说忽然想起他先前提过是翘课来的,一时有些担心,于是转过了头偏去他,“你这么旷课出来,给政教处的老师知道了,一定会很惨的。”
贺之衍笑了笑:“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既然能好好的出来,自然会好好的回去。”语毕皱起眉,不太满意的样子,“你家离学校怎么这么远?到了夏天,指定晒死你。”
未长生讨厌夏天,尤其不喜欢在夏天的中午去上学,倒没想到贺之衍对这点居然也知之甚详,未长生于是有些怔住了,半晌没有答言。这样走了大概三分钟,总算县政府家属楼已经胜利在望了,她这才笑了笑开始说话:“我家到了,长宁看见你肯定会吓一跳的。”说罢,拉了他胳膊就往前跑。贺之衍掉过眼瞥了眼她拉向自己手臂的手,笑了笑没说话,跟着她的脚步也开始疾步往前跑。
打开门,未妈妈已经把饭菜都端上桌了,未爸爸跟未长宁已经在饭桌上坐定就等未长生回来了。听到门响,连头都不抬,未长宁就开始抱怨了:“未长生,你讨厌死了。在学校拖来拖去的磨蹭时间不回来,我快饿死了,你知道吗?”。
未爸爸那筷子敲了他头一记:“饭桌上说什么‘死’不‘死’的?我看你是欠揍了。”说罢转过头来刚想叫未长生去洗手吃饭,一时竟怔住了:“之衍,你怎么过来了?”这话一出口,未长宁也愣住了,转过头一看见贺之衍,立时欢快的从凳子上蹦下来:“衍哥哥,你可来了,我想死你了。”语罢就化身为小炮弹,就要往贺之衍怀里去撞。
贺之衍咧开嘴,笑着把他抱起来再放下去,然后笑着回答未爸爸的问题:“跟我爸吵架,然后离家出走了,坐车来了县里才发现这里东西好贵,正好遇见长生了,所以来叔叔家里蹭顿饭吃,未叔叔您给不给饭吃啊?”
未爸爸吃了一惊:“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真跟你爸爸吵架了?”因为贺之衍向来是出了名的听话懂事,有担当,所以未爸爸有些不相信他真会玩什么离家出走的把戏,待看见贺之衍点头后才略带些埋怨的说了句,“这老贺脾气一向很好的啊,这没事儿跟孩子致什么气啊?”
贺之衍笑笑:“其实不怪我爸爸,他要调到别县工作去,自然要求我跟着他一块儿转去别县去学习。我呢,有些不愿意,就跟他吵了起来。这会儿出来转一圈儿已经想明白了,老是停在原地也不是个事儿,说不定离开以后换个环境,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新变化呢。”语毕拍拍未长宁的小肩膀,遥遥瞄了未长生一眼,转过头看着未爸爸笑。
未长生这才知道他为什么会过来这边,心里也说不清是沉重还是轻松,拉开椅子坐下来,并不说话。
未爸爸点点头:“你想开了就好,俗话说的好‘树挪死,人挪活’,哪儿有一辈子停在原处不动的道理?虽然转学会让你跟好朋友分开,一开始人不生地不熟的是有些不习惯,可是慢慢的,新朋友就会来了,生活也会过得越来越好了。”
贺之衍这会儿已经坐在饭桌前拿起未妈妈刚帮他盛好的饭开吃了,闻言笑着点点头:“可不是嘛,我也是坐着车来到县城以后才想明白的。”说到这里转过脸讨好的看向未爸爸未妈妈,“未叔叔未婶婶,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并且决定吃完饭稍歇一会儿就马上坐车回镇上去,所以,我今天离家出走的事儿你们就给我保密,别跟我爸说了行不?”说到这里还双手合十,样子看着可怜兮兮的。
未妈妈笑啐了他一下:“鬼精灵,放心吧,不会跟你爸妈说的。只是你可要真的回家去,不能再诳我们。”
贺之衍“诶”了一声,打趣儿道:“未婶婶,你太藐视一个少先队中队长的人品了,这简直是对国家权威的肆意践踏啊!所以为了维护一个少先队员的高尚情操,您可以让您女儿监视着我坐上车,这样行了吧?”
这下,未爸爸未妈妈连同根本听不大懂贺之衍在说些什么的未长宁都紧跟着贺之衍“嘿嘿”的笑开了,而未长生在还没来得及回过神的时间已经接到了未爸爸传达下来的光荣使命,即送贺之衍去车站。未长生于是只能默默的一边吃饭一边煮粥上苍,丫的,凭什么重生回来以后,我一个堂堂名牌大学毕业的白领丽人,居然会天天被些身高跟潘长江差不多的小孩子们耍着玩?这到底是为嘛呀为嘛?
但她也只能诅咒下了,在未爸爸未妈妈还有那个小别扭未长宁的三重雷达扫射下,还没歇够十分钟就得背着书包装出一副欢乐的神情去送贺之衍了。她原本以为路上贺之衍也许会跟她说些什么,但奇怪的,贺之衍居然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默默的跟她并肩一路走着,眼看就到车站了,还是一语不发。
永安县这时的长途汽车站跟短途汽车站还没有分开,因为并在一处,整个汽车站显得有些乱。坐车的,卖零食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吵得人脑仁儿疼。
未长生瞥了眼贺之衍,他还是没有丝毫要开口的迹象。总不能一直就这么沉默下去吧?未长生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两块五毛钱钱递给贺之衍:“给你,坐车用。”
贺之衍瞥了下她手里的钱,再瞥下她,眨了眨眼,像是呆住了一样的,既不接钱也不说话。
未长生看了他这样子,一下子想到了琼瑶小说里那些因为被金钱砸到头顶而觉得深受侮辱的男主人公,虽然这两块五毛钱跟人家那支票簿什么的简直不能放一起比,但那种同样类似于侮辱人人格跟自尊的性质还是让她心里怯怯的,心头像是有几只老鼠一起乱跳一样,简直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未长生沉思良久,刚打算不动声色的收回手里那烫手的几张纸币时,贺之衍忽然一把从她手中抓过那几张纸,很明媚的笑了:“这是你第一次送东西给我呢!没想到居然是钱呢!”贺之衍偏过头,眼里的光耀眼的几乎灼透未长生的头皮,“我会好好保存着的,等再见面时拿来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