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长生走到家门口,因见大门紧闭,连窗帘都拉住了,很清楚屋内必然在进行着一场规模很空前绝后的辩论。她正想掏出钥匙打开门,却忽听门内一声闷响,也不知是她大伯手拍大理石茶几所产生的闷响,还是一惯喜欢到处发暗器的大伯又控制不住体内那过于旺盛的内力把她家的什么烟灰缸之类的东西给扔到地上了。从窗台上窗帘边儿上的空隙往里看,正见她大伯瞪着眼睛十分生气的对着他爸爸在吼:“她给老子丢人,老子还不能教训她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哪有这样的事情?”
未长生想了想,决定还是躲在外头看好了。未爸爸既然把她支出去,自然有她的道理。她大伯爱面子到极点,给个小辈看见他这个样子到底是有些不好,能避开还是避开吧。还好县政府家属楼是一单元两户的,对面刘叔叔一家因为刘婶婶母亲重病,昨天一起回老家了。因此她这么站在窗台往里窥看,倒也没人看见。
“别的不说,哥,我得问问你,你老说长安丢你的人了,她丢你什么人了?先别说她谈朋友这事儿不一定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小姑娘谈个朋友就丢你人了?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照你这么说,长安不谈朋友就是给你添面子了?你的面子就是孩子们攥给你的啊?不是你自己给自己的吗?是面子重要还是你自己孩子重要?这道理你啥时候能摆摆正啊?”未爸爸倒也不大声,只高跷着腿坐在沙发上很冷静的样子,“还有,你是哪儿来的消息说长安谈朋友的?你们整天呆在辛良镇,长安呢,平时呆在县城上学,隔几天还来我这里吃顿饭,说不定我见她都比你见的时间长,我没事儿还往她学校跑,找她班主任老师问她学习情况呢,怎么我一点苗头都没发现,你却隔那么远就知道她谈朋友了?你听谁说的?”
未爸爸这话明显掐住了她大伯的要害,她大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窒了一窒,扯着脖子粗声道:“反正她现在谈朋友就是不对,就是给老子没脸,老子就是得教训她。”
这话一说,明显把未长生她大伯母给气着了:“呸,你做的好老子!人家国良还知道到学校问问老师她学习情况怎么样,你呢?让你进个城给她捎点酱菜你都不捎,你有啥资格做她老子?你知道她哪一科学的好哪一科学的差不?除了通知书出来看看排第几名,有没有丢你的脸,你关心过她没?你啥都不给她弄,凭啥做她老子?这几年供销社不行了,你也不想着找点活儿干,给家里补贴补贴,整天就知道泡到棋场里下棋,一下就是一天!自己不干活不挣钱,回到家里还拿孩子撒气,这是什么老子啊?平时让你进城看她,你推死推活不肯来,怕耽误你下棋,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一句闲话,听见人家说她谈朋友了,你二话不说气咻咻的就跳上车说要来找她算账!你自己看看你做的事儿这算啥?”
未爸爸愣了愣:“哥,我嫂子这话说的是真的吗?你现在就整天泡在棋场里下棋啊?这可怎么行?供销社改制,多少人都改行做别的去了,你家里两个孩子要养,一个马上就上大学,一个也马上就考初中,你都不急呀?天天下棋能下出来啥啊?”
“别听你嫂子瞎说,谁天天下棋啦?没的事儿!”未国章回头剜了未长生她大伯母一眼,铁青着脸,声音有些闷闷的。
“没的事儿?”大伯母冷笑了声,“是谁从早上十点钟就跑去跟人家下棋,一直下到晚上七点半才回家的?连中午饭都不吃,直接央人买点给他带去棋场里直接吃的?你未国章的大名问问棋场里的人谁不知道?你自己问问去,看我有没有屈说你!”大伯母越说越恨,叹了口气看向未爸爸,“国良啊,这事儿我是老早就想跟你说了。你看看有啥活儿,给你哥找个事儿做做吧!你不知道整天看着他啥也不干,就知道下棋我心里有多急。他脾气不好,上着班收入好的时候也就罢了,这几年效益不好,他也不说找个事儿干,就知道在外面下棋,下完棋回家就开始对着长平挑错儿,真正弄的孩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哎,我真是想着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人!把个家弄的就不像个家!长安为啥有时候星期都不想回家,哎呀,真是的!”大伯母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了起来,一边的未妈妈也听的忍不住眼圈红红的,上前拍了拍大伯母的肩,小声的劝了她几声。
未国章皱着眉头,很觉得伤面子的瞪了她一眼:“哭,哭,哭,有啥好哭的?老子还不急呢,你急个屁啊!”顿了顿,掉转话头继续说回到刚才的话题,“还有,今儿个来是要找那死妮子事儿的,你别没事儿扯别的!”
未爸爸瞪了他一眼,很看不惯的样子:“什么死妮子?我侄女儿有名字,叫长安!刚嫂子也说了,说你不知道从哪儿听的闲话说长安谈对象了,于是二话不说就跳上车要来找她的事儿了?你给我说说你是从哪儿听的这烂闲话?我倒要看看哪里来的闲人闲着没事儿编排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闲话,你说说看,你是从哪儿听的谁讲的我侄女谈对象的事儿?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揪着你去咱爹咱娘那儿让他们给评理去。你不是好面子嘛,我看你一个四十多的老男人到时候给咱爹拿根皮带追着打还有没有面子可言!”
这话说得未长生在窗外都忍不住想笑。窗内的未国章脸“腾”的就红了:“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她一个在外面上学的学生,不是真有事儿,谁闲的没事儿去编排她?我今天下午回家的时候听见剪刀胡同口儿刘三儿他闺女说的,说去年腊月十二书会的时候看见她跟着一个男生笑得很亲热的一起听书儿来着。肯定是谈朋友的,不然怎么周围没见别的人在?哼,人家言之凿凿,难不成还冤枉她不成?蚂蚱王大小的孩子就知道谈朋友了,呸,我老未家的脸都给这死妮子给丢尽了,看这星期回家我怎么收拾她!”
他这话一出口,未长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她从脖子上取下钥匙,打开门,在众人略微带些愣怔的眼光里走进来,一边动作缓慢的把手里袋子里的菜放在茶几上,一边慢条斯理的斜对着未国章说话:“大伯,你刚才是说去年的腊月十二书会是吗?那一天我姐跟我在一块儿呢,
我姐穿的是我大伯母新给买的浅黄色的防寒服,还给我还了好多瓜子在听书的时候吃呢。然后好像途中碰见了她初中时候的同学,说了几句话,然后她同学就走了。那一天我姐还是在我家吃的晚饭呢,不信,你问我爸妈啊!”她说的倒有一部分是实话,未长安童鞋智计百出,要出去约会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还在初中的时候就晓得写情书约会要用英语,哪里会这么容易给人抓到把柄?未长生不由再在心底赞一声堂姐那个出轨经验如此丰富的小不要脸,难怪后来能一下子读到博士后,丫的这脑袋犯起罪来也是滴水不漏是滴水不漏!不光安排好自己这个小电灯泡当挡箭牌,成功制造了目击证人,还大胆的连未爸爸跟未妈妈都成了她的间接证人,真是厉害呀厉害,奸猾啊奸猾!她决定了以后定要离这个堂姐远点,免得一个不小心又让她给设计了!
她证词一出口,场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了。未妈妈咳了两声,轻飘飘的开了口:“长生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腊月十二书会那天中午,长安可不是来家里说要带长生一块儿听说书来着呢,然后晚上是在家里吃的饭,我还可以煮了长安最喜欢吃的糖醋鱼呢。”说到这里,眼睛瞥向未爸爸,“因为走的时候天太晚,不是让你送得长安吗?怎么你没送啊?不然,大哥怎么连这事儿都给忘了呢?”
未爸爸接着这话,遥遥瞥了未国章一眼:“大哥是真的忘了吗?我去的时候不是还跟你下了几盘棋的吗?我连输两次你才放我走的,这还没超过半年呢吧?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未国章面色有些尴尬,脸“腾”的一下就变红了。未长生她大伯母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哎哟,笑死我了。我当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了呢,我女儿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惹得她老子宁肯在棋场上,下棋下死也不肯去看看她,给她捎点酱菜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啊!哎哟,不得了,真是要笑死我了。”说到这里脸色一端,面罩寒霜的看向未国章,“未国章,今儿我把话给你撂这里了,以后你再成天泡在棋场里,啥也不管,就知道拿孩子出气的话,老娘不伺候了。咱们直接去镇民政所办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