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走后不久,许中正抱着一个大瓷罐进了屋,将东西搁在床头小柜上,从一旁的桌上拿了些纱布,打开罐子,一边拿着根平扁的木片往纱布上抹着黑乎乎的药膏,一边对床上一脸凄惨样的苏三道:“这会儿知道疼了?刚才打架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汗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落下,苏三把嘴唇咬得发白,却没有开口。
看到他这么倔强的沉默,许中正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跟阿莲关系好,但这么件事,犯得着拼命吗?”。
苏三的身子忍不住僵了一下,有些错愕,有些惊疑地看着许中正,呐呐地道:“那个……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他一脸稀罕奇怪的样子,许中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当我老糊涂了不成?”
“糊涂不糊涂我不知道,不过是个老古板倒是真的。”苏三在心里小小地嘀咕了两句,眼神闪了闪,换了副希冀期盼的样子,巴巴地看着许中正,“别告诉她,行不行?”
许中正看了眼手里涂抹得十分均匀的膏药布,转过身,将它贴在苏三的脚踝上,又拿了撕好的纱布条细细地包扎了起来:“我们都不说,难道她就不会知道了?”
“呃……”苏三呆在了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许中正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拿起另一块纱布继续工作,苏三的手脚大关节基本都处于月兑臼扭曲的状态,这样的膏药几乎要贴满了才行:“她人呢,去干嘛了?”
“抓药去了。”想起先前那张焦急担忧的脸,苏三便觉得心口暖暖的,好像身上的伤也不那么疼了。
“抓药?”许中正的动作停了下来,疑惑地挑了挑半边花白的眉毛,“什么药?”
“她号了脉,又检查了我的伤,就去抓药了。”苏三被他的表情弄得一头雾水,解释完了以后又小心地补充了一句,“有哪里不对的吗?”。
哪里不对?一个看了几本医书、跟了几天诊的小学徒,突然开方治病了,这哪里是不对,简直是荒唐了!许中正心中生出几分怒气来,自己百般教导医德为上,她倒好,把自己的话全当耳边风了,竟然趁着自己不注意,贸贸然就开了方子!
想到这里,许中正将药膏、纱布往柜上一搁,站起身来:“你稍等等,我去找她问问。”话音还没落下,人已经出了屋子。
苏三疑惑地看着他快速离开的背影,这许大夫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
许中正匆匆忙忙冲进外堂时,看到的恰好是一道从药柜后转出来的娇小身影。
阿莲手里拿着两袋包好的药材,刚转出药柜要去煎药房时,看到一向稳重的许中正又急又怒的脸色,那从不曾有过一丝褶皱的灰白袍子也有些皱巴巴的,失了平日的平顺。
还未开口,便听到劈头盖脸的一通指责:“你怎么回事?平日里的医术医典都白读了吗?难道你不知道,草率开方会延误病情,甚至耽搁人命吗?”。
阿莲被他骂得有些失了神,呆呆地看着他一翘一翘的胡子:“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问我发生什么事了?”许中正快步走到阿莲跟前,一把抓过她手里的药,气极反笑,“苏三伤成这样,喝了你这些胡拼乱凑的药,会怎么样?”
看着阿莲一脸茫然的样子,许中正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激动和怒气,换了教导的口吻,劝道,“我知道你也是担心他的伤才会动手的,可是,好心帮倒忙的例子也不少见。等你以后学好了医术,才动手救人也不迟啊,这会儿,可不能由着性子瞎来。”
说着,便往药柜走去。
看到他打开了药包,准备将药搁回去时,阿莲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跑了过去:“先生,我是按着方子的!”
“我知道你弄出了个方子,可是,那方子真的能使吗?苏三的伤主要在脸和关节上,我用了最好的伤药,你放心吧。”一边回答,许中正一边扯开药包,将里面的川芎取了出来。
看到他的动作,阿莲也来不及细想什么,急切地解释道:“苏三身上有明显的制痛点,身上只有皮外伤,他肯定有内伤,体内还有淤血,如果不及时清除,以后会更麻烦的。”
许中正心里猛地一突,惊诧地问道:“什么?你说他内出血?”
阿莲踮起了脚,眼疾手快地将川芎又搁了回去:“他的身上基本没有出血点,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出别的。”
许中正沉吟了片刻,花白眉毛皱得更紧了:“可如果只是单纯的殴打呢,也可能没出血啊?”
“如果是简单的殴打,他不会疼成这样,而且疼痛点还是固定的。”阿莲又拿了张黄纸,将药材包了起来,“除了因为外部钝力造成了月复内淤血,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听着一条一条很有逻辑的推理解释,许中正完全忘记了眼前的少女不过是初学医理的菜鸟问题,不自觉地将她提到了和自己对等甚至是请教的地步,继续问道:“你怎么确定是被打了月复部造成的?他的手脚关节基本都月兑臼了,也可能是因为这个造成的全身疼痛啊?而且,人痛到一定程度,也会产生幻觉,形成习惯性动作地捂肚子。”
“那衣服上的脚印呢?”阿莲抱着药包,心里急着要离开,可面对许中正又不好直接走人,只好快速地解释了两句,“舌紫黯,脉细涩,这也是淤血内停的表现。”
许中正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样的理解。
看到他点头,阿莲松了口气,连忙往药房跑去,这药虽然不是救命的,但是,苏三疼成这样,多耽搁一会儿就得多遭一份罪,她的心里也是着急得很。
可是,没等她跑出多少路,许中正又追了过来:“你的方子呢?给我看看!”
“当归三钱,没药二钱,川芎二钱,官桂一钱,赤芍二钱,延胡索一钱,干姜三钱,小茴香半钱。”匆匆报出了少月复逐淤汤的药物组成,阿莲一头钻进了药房的屋子,也来不及浸泡药材,直接找了一个瓦罐准备熬药。
屋外,许中正如同梦魇了一般,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变了又变,从茫然到惊讶,最后激动得整个身子都颤了起来:当归、川芎、赤芍养血和营,官桂、干姜、小茴香温经止痛,延胡索化瘀止痛,又有通络之效,简简单单几味药,合起来确实是治疗少月复淤血内停的绝妙药方!
难道,这是上古奇方?
许中正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好使了,想来想去,除了这个理由,似乎想不出别的能解释学医不过月旬就能开方治病的现象:她手里有上古医书?还是只得了这么个方子?
想到这里,许中正便觉得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砰砰地都快要从胸口跳出来,那道瘦小的身影也在他的眼里变得神秘了起来,思考了一下,便咬了咬牙快步地跟了上去:这样的方子,一生难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