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天气有点闷热,夏蝉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听得叫人好生烦闷。街面上空空荡荡的,几乎瞧不见半个人影,就是铺子门口挑着的旗子也都懒得动一下,恹恹地垂在那里。
药坊里,苏三把袖子捋得老高,翘着腿躺在长凳上,右手拿了把蒲扇狠狠扇着,左手撩起衣袖擦着额头的汗,看了眼外头的毒日头,郁闷地大叫:“该死的,什么鬼天气”
阿莲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核实这些日子的收支盈利,听到苏三的抱怨,也抬起头来,好笑地看了看他:“早叫你不用过来,你偏要来,这会儿怨谁呢?你瞧瞧,人家守着火炉子都没吭声,你个大男人有啥好抱怨的?要不,你跟白飘换换?”
苏三从长凳上爬了起来,回头朝里头张望了下,只闻到那飘出来的药味儿,脖子就缩了回来:“也不知她什么做的,这大热天的,居然还干得了这个。”
“什么什么做的?飘儿那是刻苦好学,跟你这懒人当然不是一路的。”阿莲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合上账册站起身来,“你别小看煎药这活计,我们的盈利里它还占了不少份额呢。”
苏三张大了嘴,眼睛都快鼓出眶了:“你是说,就那两文钱?”
看到苏三惊愕成这样,阿莲心里颇觉好笑,玩心一起,故意板了个脸吓唬他:“怎么,你是不相信我记的帐?”
苏三忙不迭地摇着脑袋,两只手使劲地比划着:“怎么会?我不信谁也不会不信你呀”
阿莲强忍着笑,慢腾腾地踱着步子走到他跟前:“急什么急,我是逗你的。”说完,微微扬了扬下巴,一副我就是故意的表情。
苏三倒是没有生气,挠着后脑勺,憨憨地笑道:“我就是没想到,这么给人熬点药汤,居然也能赚钱。”
阿莲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也不看谁的主意不是。”你当我白活的上一世么,大小医院都来这一道,如果不赚钱那倒成怪事了。
苏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看看外头的太阳,再看看里屋的热气,叹着气又道:“这两文钱也不好赚哪。”
“我去看看白飘,这妮子干起活来都不知道休息,也不怕中了暑气。”阿莲也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里屋,声音从那竹帘后飘了出来,把苏三的脚步生生顿在了那里,“你替我守着外面,有事喊我。”
“知道啦。”苏三闷闷地应了一声,一坐在了长凳上,烦躁地撩起衣襟用力扇着风,可没多久就觉得浑身黏糊糊得难受,最后直接整个人趴在桌上,张大了嘴哈着热气,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苏三突然赶紧有人在摇他,而且力道越来越大:“这家药坊是谁的?”
苏三没好气地冲了一句:“**什么事?”话刚一出口,他猛地醒了过来,睁大眼一看,只见一个花白胡子老头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壮汉站在他跟前。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我竟然对客人大吼
苏三懊恼地拍了拍脑门,立马从凳子上窜了起来,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地补救起来:“老大爷,您瞧我刚睡糊涂了,叫您老久等了。您要抓什么药,我这就给您拿去。”
“这药铺是你的?”老头两手负在背后,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俨然一副家主人的派头,“收拾得倒还挺干净,可就是人有点不爽利。”
苏三愣在了那里,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问题来:“你是谁?来这做什么?”
老头似乎没有听出他言语里的警惕意味,慢悠悠地摇了摇头,叹息道:“年轻人真是不懂事,你当药铺子是这么好开的么。”
苏三也听出了来者不善,挺直了腰脊梁,硬邦邦地顶道:“我们的事不用你管。”
“嘿嘿,你当老夫稀罕跑这一趟么?”老头沙哑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带着几分戏弄,“只不过,你当我们药师会是当摆设的么?”
苏三愣了下:“药师会?”
老头摇头晃脑地感慨起来:“果然是年轻人啊,铺子都开了,居然不知道药师会。”
苏三紧了紧拳头,强忍住一拳砸他脸上去的冲动,压抑着怒火问道:“你到底来干什么?”
老人家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走到先前阿莲坐过的椅子上坐下,三根枯瘦的手指笃笃地敲着桌面,瞥了眼怒气冲冲的苏三,悠悠然地开了口:“你就是主事的么?如果不是,赶紧给老夫把人叫来,如若不然,出了什么差池,老夫谅你也担待不起。”
苏三狠狠地瞪着老头,跟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本来依着他的性子,就想这么冲过去跟老头死磕,可想到这铺子是阿莲的心血和希望,只得强自压下内心的冲动,硬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等着。”说完,便气汹汹地往里屋走。
听完苏三的描述,阿莲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你说是药师会的人来找麻烦?”
“那老头眼睛摆在头顶上,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可要当心点,要不,还是我替你去把人赶走?”苏三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末了,提出这么个建议来。
“瞎出什么主意?人家正紧八百地过来,你拿个笤帚出去像什么话?”阿莲瞪了他一眼,“更何况,我们规规矩矩做营生的,理就在我们这头,管他是药师会还是药工会的。”说罢,掸了掸衣袖往外堂走去。
“莲姐姐。”白飘拘谨地站在那里,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见阿莲要走了,突然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阿莲回过头,宽慰地朝她笑笑:“放心吧,没事的。”
外堂里,苏仲德悠哉游哉地敲着桌面,心里乐呵呵地惦着案头上的那尊白玉观音像,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个道理,苏执事一向领悟得通透。如果是别家铺子,他或许还会有所顾虑,但这么个落在穷坳坳里的玩意儿,能有什么路子?
里屋慢慢有了响动,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侧过脸往那竹帘里眯了一眼,便瞧见个稚气未月兑的小姑娘,柳眉儿,瓜子脸,长得倒是挺秀气。苏仲德不放心地又瞅了两眼,判定了少女的无害,便定定地坐在那里,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儿。
阿莲微微眯了眯眼,见对方摆出这副态势,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老油条级别的棘手人物,稍稍定了定神,转身朝那两名健壮汉子欠身笑道:“来者是客,两位请坐。”又扭头朝苏三使了个眼神,“苏三,你帮我去厨房看看酸梅汤冰镇好了没有?”
苏三稍稍一呆,旋即会过意来,点头应道:“我去看看,如果好了就拿来招待客人。”
两汉子互相对看了两眼,倒是没拒绝阿莲的好意,拣了两把椅子坐了。
阿莲满意地笑了笑,这才转身对那老头道:“老人家不要见怪,店大都不能欺主,更何况我们这间小小的药铺,您说是么?”
苏仲德讶然地看向阿莲,这小姑娘倒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营造的气氛破坏殆尽,还顺利占据了主动。难怪……
“你是这儿的东家?”苏仲德也不好在占着主人的座位,踱着方步走到阿莲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老夫苏仲德,忝为药师会执事,今天过来,有些问题要跟姑娘讨教。”
阿莲欠了欠身,平静地应道:“请苏执事赐教。”
“这间百草伊人是你开的?”
“是。”
“抓药的哪位师傅?”
“我跟保安堂的许大夫学过医,认得药材,药是我自己经手的。”
“许中正?”苏仲德皱了皱眉,这个老家伙医术一般,眼睛却是毒得很,又有些人脉,最要命的是那个护犊子的脾气,看来想从胡乱抓药这一条上问难是行不通的了。
“那倒是真认识药材。”他轻轻地拿起,又轻轻地放下,谁也不曾想到他的脑子里已经转过了这么多的弯弯。
细细留心着他的神情,阿莲心里冷冷一笑,也不想再行礼,只是淡淡地附和了一句:“苏执事见笑了。”
苏仲德微微有些得意,就算你再怎么聪明,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犊子,现在就有了脾气,看你还怎么应对下面的戏码。
“你的药材打哪儿来的?也是许中正帮你托的人?”
阿莲呀了一声,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想要不回答,可如果真不说就显得自己心虚,只好斟酌着词,避重就轻地答道:“在杨家村买的。”
“杨家村?”苏仲德失惊地重复了一遍,右手重重地拍了下左手背,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儿,“中正兄真真糊涂,杨家村的药哪是随便可以截买的”
阿莲心里一慌,急切地追问道:“那药怎么了?要不要紧?”
苏仲德心里暗笑,果然是小孩子,才这么一吓,就把真话吓出来了,既然不管许中正的事,那事情就更好办了。
见苏仲德沉默了下来,阿莲的心也跟着紧了起来,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难道杨家村的药不能用?不对呀,我明明检查过,那些药材都是道地的,炮制得也很恰当,药效比别处的还要好一二分,怎么会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