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阿莲眼神闪烁,苏仲德惬意地捋了捋花白的眉毛,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开张前没去过药师会吧?”
阿莲不自觉地撇了撇嘴:我连药师会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去过那儿?
瞧见她满不在乎的样儿,苏仲德的眉毛狠狠抖动了两下,从鼻子里哼出几个音节:“连药师会都不知道,居然也敢开铺抓药?我们药师会虽不是办事的衙门,但也自有一套规矩依循。你既然要吃这碗饭,就该到我们药师会存个档,不清不楚地弄个店铺,若是弄错了药吃出人命来,你可担待得起?”
显然,阿莲先前的动作,引爆了老头的怒火,叽里呱啦说了好一通之后,觉得嘴巴有点儿干,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碗,却发现里面半滴水也没有,火大地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搁,“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你如此轻浮,我药师会可不会纵容姑息”
阿莲一听他撂下的狠话,也跟着火了起来,硬邦邦地顶嘴道:“你凭什么?我的铺子可是在衙门里留了档的,该办的该打点的都弄齐全了,规规矩矩做生意,难不成还要平白受你这老头的气不成?”
那两个随行的汉子齐刷刷地看向小脸微红的阿莲,不知道该夸她有胆气还是说她无知得好。在这个圈子里,谁不知道苏执事最是睚眦必报。唉,这家药铺,看来是玄了。
一把年纪了还被个小丫头片子指着脑门骂,苏仲德气得脸绿了,抖抖地伸出跟枯瘦的手指头,“你”、“你”地叫了两声,却硬是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阿莲只觉得心里头憋着口气难受,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小手往门那边一指,“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苏仲德狠狠瞪了一眼阿莲,气呼呼地甩了甩衣袖:“你当老夫稀罕你这破铺子么?”说完这句,连招呼都不跟那两人打一个,径直就出了铺子。
两名随从赶紧站起身来,匆匆地赶了上去。其中一个往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压低了音劝道:“小姑娘,我看你还是赶紧找人到药师会说项说项吧。”也不等阿莲反应过来,就快步地追着前面两人而去。
平白无故被人找上门来闹出这么一出,阿莲心里的火也是可想而知,这会儿人已经走了,可她心里头还觉得气愤,余光突然瞥见先前被那苏仲德拿过的茶碗,拿起来就往地上一摔。
苏三本就离得不太远,听到响动赶紧跑了回来,一进屋子,就看到两眼冒火的人,和一地的碎片,着实给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拉着阿莲上上下下打量着:“你没事吧?可有砸到你?”
阿莲也不吭声,咬着嘴唇死死盯着碎片,好像自己扔碎的,是那张可恶的老脸一般。
白飘蹭进屋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一直在家里给爹娘缝补缝补的小碧玉,又怎么会见过这种阵势,当即吓得红了眼睛,缩在竹帘边抹起眼泪来。
“轰隆隆——”
屋外猛地响起一记雷鸣,明晃晃的闪电破云而出,将沉沉的雾霭劈成两瓣,惊醒了屋里的或站或蹲的三个人。
“什么玩意儿,连老天爷也跟我过不去”看了眼屋外突然暗下来的天,阿莲忿忿地一跺脚,扭头拣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看到她开了口,苏三着实松了口气,讨好地朝她咧了咧嘴:“你不是说过,老天爷要叫你挑大担子,就要先把你饿上十天八天苦苦你的嘛。”
听到他糙不拉几的劝解,阿莲也忍不住被他弄笑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叫你用心识字你不听,你瞧瞧你,好端端一句话,被你说成什么样儿了。”
这一笑,屋内顿时一扫沉闷的气氛,如同一道清澈的潺流淌过了干涸的土地,让人心中也跟着凉爽了许多。
白飘也抬起了小脑袋,不解地问道:“莲姐姐,你们说的什么,为什么飘儿听不懂?”
阿莲回过头,瞧见白飘眨着眼睛瞅着自己,小脸上还挂着两颗泪珠,那副怯生生的样儿让人忍不住心生几分怜爱,声音也不由柔软了许多:“你还小,等再大些就懂了。”那口吻,俨然像是糊弄小盆友的大婶,全然没想到,自己也不过比白飘大一岁而已。
“哦。”白飘乖乖地应了一声,眼睛闪了闪,又小声地问道,“刚才那个……老爷爷,做什么来的?”
一提到苏仲德,阿莲的心情又变得糟了许多。想起最后离开时那位随从的话,不由懊恼地拍着脑袋:“鲁莽了,怎么又这么冲动的,唉……”
见她不住地敲着脑袋,苏三又紧张了起来:“你怎么了?头不舒服?”
“不是。”阿莲苦着张脸趴在桌上,“我好像又犯错误了。那个药师会,可能真的很厉害。”
苏三对苏仲德也很不感冒,一听这话,眉头直接拧在了一起:“你说那个老头真是个厉害角色?”
“没有金刚钻,又怎么会揽瓷器活?”阿莲又恢复了理智,从桌子上爬了起来,认真地分析起来,“他敢跑来闹这么一出,估计这个执事的身份权力不小,如果我们没拿出什么叫人信服的说明,怕是以后的麻烦会不少。”
“那我们赶紧弄那个说明?要不,我们去找许大夫试试?”苏三被她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慌了,如果因为这个苏仲德而导致药铺真的倒闭关门,那乐子可就大了。
阿莲叹了口气:“你看他那样儿,会怕先生么?”
苏三被她问住了,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起来,两只手用力地搓着,嘀嘀咕咕念着“怎么办”、“怎么办好”。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阿莲也是一脸的郁闷,良久之后,苦笑地耸了耸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呗,还能怎么着。”
苏三停了脚步,凑上来问她:“你有什么打算?”
阿莲却是一脸的丧气:“如果真有法子,我还会坐在这里苦想么?”
“那个……莲姐姐,好像外头有点东西。”见大家都看她,白飘的脸又红了,绞着袖子怯怯地道,“我听爹说的,他说那是作数的。”
苏三性子急,听她吞吞吐吐了半天,却是一句要紧的都没说出来,当下急切地催促道:“你倒是说重点啊,外头什么东西?”
白飘被他一催,小脸儿越发得红了,说话更是磕磕巴巴的,半天都憋不出一句完整的来:“那个……外头有……衙门口有……纸……病了要大……大夫……”
沉吟片刻,阿莲试探性地猜道:“你是说,知府衙门贴了求医的告示?”
白飘的小脑袋顿时点得跟小鸡啄米似地。
“那和我们什么关系?”苏三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眉毛皱了一下,有些不满地续道,“我们都烦成这样了,哪还有功夫管这个?”
白飘的脑袋顿时耷拉了下来,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没事,你也是好意,我和阿莲都知道的。”苏三摆了摆手,刚要再安慰两句,转头看到阿莲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一愣,“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阿莲也不搭理他,蹙着柳眉儿,右手掰着左手的食指轻轻刮着指甲,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猛地抬起头来,坚决地开口:“我们也去。”
“啊?什么?”苏三一时没听明白。
“我是说,我们也去接告示看病。”阿莲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极了天边的启明星,声音清越却也掷地有声,“这是我们的机会,也是挑战。”
苏三急急地阻止道:“阿莲,知府老爷的榜子可不能乱揭的万一……”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阿莲打断了:“我不想一直为药师会的事烦心,那个苏仲德也不是好相与的,就算我们想要拖,怕也拖不了多少日子。”
苏三张了张嘴,想要劝阻,可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辩驳的话。
白飘悄悄拉了拉苏三的衣袖,红着脸弱弱地劝他:“苏大哥,你放心吧,莲姐姐能行的。”
阿莲站起身来,朝白飘感激地笑了笑,复而将视线移到苏三身上,诚恳地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小心的。”
“那我陪你去。”
对上那双认真而执着的眸子,阿莲的鼻子有点儿发酸,用力地吸了吸,轻声道:“我们都走了,那铺子谁管?”稍微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让白飘陪我去就成,老窝在屋子里熬药也不是个法子。”
看看阿莲,又看看白飘,苏三慢慢低下了头,闷闷地应道:“那我听你的。”
见他一脸的别扭,先前那份感动立马被无奈和好笑取代了,阿莲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解释道:“如果依我本心,自然是不愿淌这趟浑水。如果什么忙也帮不上,回来我们就要烦药师会的事,如果真的帮上了,怕是那些老大夫也会看我不顺眼。可是眼下,我们也没别的法子不是?”
说到这里,阿莲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我也能体会一把林冲的心情了。”
她自嘲地一笑,抬眸看向屋外:也不知这场雷雨何时才能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