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入目皆是琳琅的货品,从瓜果蔬菜到语气配饰,一应全有,入耳则是小贩掌柜的吆喝声,夹杂着时高时低的讨价还价声,一派热闹欣荣之象。
如流的人群中,一个小小瘦瘦的身影慢慢地行着,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水灵灵的眸子里一片茫然空洞,她机械地挪着步子,就像一个没有生气的女圭女圭,在这片热闹的天地里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在她身后,一身青衫遥遥跟着,紧紧盯着前面的小人儿,他的眉越蹙越紧,烟波般的眸子里更是写满了担忧。几次张嘴想喊住她,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好这么默默地尾随着,走过一条又一条的长街。
不知走了多久,阿莲突然停下步子,空洞的眸子怔怔地看着前面的围墙,三面的高墙就像是一座囚牢,将她深深地缚在其中:没有路了。
我该怎么办?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孤单,心里更是塌了好大一块:一直以来,她过得很用心也很满足,虽然日子贫苦了些,没有爹爹兄长护着,但她还有个娘,还能感受前世从不曾感受过的母爱,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是有爹的,有一大堆的亲人,更发现娘其实也不单单是那个对自己温柔全心疼爱的普通女人。
更或者,在母亲的心底,自己并不是最要紧的,并不是不可取代的,甚至,还是可以牺牲的。
原本,我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就是多余的吧。
她木木地想着,心里却痛得想要被撕裂一样。脸上凉凉的,是下雨了罢。
突然,一只温暖的大掌抚上自己的颊,小心翼翼地在眼角脸庞上摩挲,那种凉凉的感觉顿时被一片暖意所取代。
空洞的眸子无焦距地看向他。
深深凝视着她的眸,云杉的心里满是疼惜:若能换回那如花笑靥,灵动眸子,我愿哪一切来换
“我们回家,好不好?”他的声音柔柔的,软软的,就像是春天的阳光暖洋洋的舒服。
茫然看向他:“家?”多么熟悉的称谓,可为何,我的心里有些发疼?
“对,回家。”云杉轻轻地伸手牵了她的,迎着阳光往巷子外走去。
阿莲任由他拉着自己,嘴里轻声地重复着“回家”,突然,停下步子偏头看他:“你会给我一个家?”
她的声音很轻,表情很小心,像是住在玻璃球里寻找梦想,一边期望,一边又担心碎了梦伤了心。
云杉呆了呆,伸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只要是你想要的。”烟波眸子如一汪碧绿的春水,专注的温柔,似要将眼前女子的心儿都揉软了。
只是,阿莲却不过点了下头:“我想要个家。”
我只想要个家,不要富贵荣华,不要功名利禄,不要万人敬仰,也不要流芳百世。我只想要一个简单的家,温馨,平和。
“我们先回……去见伯母。”他本想说“家”,可这个字在嘴尖上打了个转,还是折回去了。他虽然常年住在谷里,对人情世故并不是很通透,但也知道一男一女说要有个家是什么意思,该做些什么。
阿莲愣了一下,慢慢地低下头轻声应了一句:“好。”
两人就这么手牵着手慢慢地往外走去。
一个是心碎神伤只余下微薄希望依靠的异世少女,一个是干净纯白如纸更不懂情爱为何的幽谷少年,两个相识不过数日的男女,就这样静静地并排行着,初升的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拖曳得迤逦而绵长,就像是他们的命运线,在这个寻常的早晨,纠结。
当莲母看到门外走来的两人时,脸上带着温婉的笑便迎了上去:“这么快回来了,玩得可还尽兴?”
阿莲没有开口,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眸底无波无澜。
如此眸色,竟让她心里生出几分不安,一脸担忧地看着阿莲的脸:“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不会是中了暑气吧?赶紧进屋,娘给你,啊——你,你们?”莲母的手僵在半空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交握的手,“这到底怎么回事?”
看到母亲又惊又怒的表情,阿莲的心猛地一颤,手轻轻挣了一下,可旋即想起惜花楼的事,强忍着撇开眼,微扬起头含笑对云杉道:“你说,可好?”
看着她眼底深切的背上,和脸上清浅的笑容,云杉紧了紧彼此交握的手,将他心底的温暖慢慢地顺着指尖传入她的,回头解答了莲母的问题:“伯母,我要娶她。”
是要,不是想。
莲母呆愣地看着他:“你……什么?”
云杉坦然地笑着,轻缓地重复道:“我要娶阿莲。方才我已问过她,她也愿意嫁我。”
娶?嫁?
莲母蒙在了那里,虽然她也看好云杉,也很有意地撮合过,可是,昨儿还是陌路的两个人,出去一趟,回来突然说要成婚?这般离奇的过程,换任何一人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合理,更何况是她墨雅之?
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扫了扫,想要找出些端倪来。
“伯母,我会待她好的。”三人间的沉默还未进行多久,云杉便上前一步,诚恳地看着莲母,“我会给她一个温暖的家,请你放心。”
莲母的眉微微一拢,似是捕捉到了什么,可又像是什么也没抓住。不过,知女莫若母,这片刻的功夫,她怎会还看不出症结出在谁的身上。
“阿莲,你先随我进屋。”莲母没有应云杉的话,看了阿莲一眼,径直回了屋。
云杉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提议道:“要不我随你一起?”他也实在放不下心让阿莲一人去面对。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既然两人说好了,他也该和她一起面对。
听了他的话,阿莲的心里还是轻轻软了一下,眼睛也似乎恢复了一点灵气,淡淡的笑容里噙着一丝微薄的温度:“我没事,你等我会儿。”说罢,便轻轻抽回了手,抬步跟了上去。
莲母的步子走得不快,听到后面跟来的脚步,不知怎的,心里就一阵烦乱。好容易进了屋子,便急冲冲地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说要跟他成婚了?”
阿莲的嘴角勾出一丝浅浅的弧度,说不清是嘲弄还是讽刺:“娘不是很喜欢他,很想招他为婿么?”
“你这孩子,娘是看云杉人不错,性子也好,可没想过要勉强你。”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莲母还是松了不少气,含笑伸出手,想以往那样去抚模她的头。
阿莲坐了下来,抬眸朝她粲然笑道:“娘待我如何,阿莲又怎会不知?”
莲母皱了下眉:“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跟娘说。”敏锐如她,又怎会听不出阿莲语气里的嘲笑?
阿莲呵呵地笑了,只是那笑容里竟是一丝笑意也无,冷冷的悲怆愤怒夹杂了千钧之势,重重地朝莲母袭去:“娘说过,娘为了生我落下的病根,一直到今天都还没全好;娘说过,娘只想我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地生活;娘说过,虽然没有爹,但我还有娘,娘能一个定两,让我过得比别人家有爹的还要幸福”
“十三年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娘为我生病,我就要学好医术,将来好给娘治病;娘想要没有忧愁,我就努力地过日子,哪怕在外面受了苦遭了罪,回家也是快乐的;娘要替爹一起疼我,我就要用两份的心意来孝顺娘,让娘过上好日子。”
“阿莲,你听娘说,娘……”
阿莲摇摇头,疲惫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从小到大,我听了太多娘的话,已经累了。”
“阿莲,娘承认,娘有些事隐瞒了你,可你要知道,娘是为你好啊”莲母心里又是急又是痛,语气中更是忍不住带了些哭腔。
可阿莲还在笑,越笑越厉害,越笑越灿烂,身子更忍不住打起颤来:“娘当然是为我好。定国侯的女儿,秦家的三小姐,多么显赫的身份,多么响亮的名号啊,要是压到女儿身上,怎么能承担得起?爹有什么用?没爹的女儿,不是一样能过日子?”
“谁告诉你的?”这事要是宣扬开去,那会将阿莲置于怎样的危险里?
“娘莫非不知道,这世上本就没有不漏风的墙么?”阿莲讽刺地挑了挑眉,“不过,你是我娘,既然你不想叫我认爹,我不认也罢。”
阿莲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嘴角的冷笑越发浓烈,“只是,娘还要干涉我的婚姻,阻止我嫁人不成?”
“阿……阿莲,娘没有这个意思,娘只是……”当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时,莲母突然感觉到一种压力,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好像一座大山朝自己压来一般,让她的气势更弱了几分,便是说话,都有些不连贯了。
“我只是,想要一个真正的家而已。”阿莲慢慢地转过身往屋外走去,“所幸,我终于遇到一个愿意给我的人。”
“不——阿莲,你会后悔的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阿莲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从未激动失态过的母亲,心里稍稍一软,轻声道,“他给了我承诺和希望,而我,愿意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