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琪应拿手揉了揉西西的顶心,笑容里满是宠溺,却也只是一味的浅笑,显然西西的话并没能引起他多少怀疑。凌王不比他人,最是能把握尺度,若说他用国内近半兵力,及自家生死做筹码图个皇上扪心自问,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但事情相关牵扯太多太繁杂,稍有不慎,便会落个无力回天的惨淡局面,到时是否有转圜,还该画个大大的问号。
而幼时的记忆很让何琪应明白,自己那个总也口不对心的父皇,真正不能接受凌王的原因究竟出自何处。
想来,也只一个‘国’字!
清王却没何琪应这么多想法,听过西西的讲解,笑声在喉里滚了滚,才出声问道“宝宝是匹马?那么那些事它又是如何做到的?”
西西盘在大椅里两手对他比出偌大个圆,瞪着湖水一样清澈的大眼睛,道“二娘有这么大个袋子,泡过药粉的,只要张了口毒虫自己就会钻进去。宝宝从湖心岛游回来,先偷了二娘的袋子,又用牙牵了匹跟它一样的白马回岛上。它自己最是不怕毒虫,放了袋口,又放了马,确定那马被咬死后,才拖着空袋子又回来的”
清王笑“真个厉害,世间万物无奇不有,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看看那马去了”
“可以的,可以的”西西大力的点着头“宝宝这次有跟我们一起回来,你要想看我带你去就是了”转头又问何琪应“是吧,琪哥哥”
何琪应笑着应了,伸出两指夹夹他的小脸又道“可是这几天不行,有很多事要忙的,等过一阵子闲下来,我陪你俩一起回去”
“嗯”西西开心的点着头,好似这天近在眼前一般。
几人又絮絮说了些别的闲话,你来我往倒也生出几分热闹之意。清王好口才,能将官场上的见闻趣事化做西西听得懂的言辞,一时西西入了迷,握着拳,身子前倾不肯错漏半句。何琪应也在听,角度却不同,时而认同的含笑点头,时而不以为意的起杯轻抿,偶看向清王的眸色有着淡淡的感激。
或久之后内门忽然打开,清王首先发现,止了音,正正衣襟站立起来。何琪应顺着清王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大娘正背对着大家轻轻把内门合上,也站了起来,道了声“大师傅”
大娘关好门,立了立,回身,正好接住扑过来的西西。强扯出个笑意,嗔道“怎么在宫里这般形状?快站好”
西西扒着大娘的脖子不肯下来,见她在笑,不似生气的样子,便更加卖了力的撒娇“大娘大娘,以后就没有人陪我玩了,二娘她们都没来,连琪哥哥都说他接下来会很忙,可能会没时间陪我。你不是说到了宫里就我琪哥哥最大了吗?怎么最大还是要做事的啊”
清王上前两步,很郑重的行了大礼,大娘按着西西跳动不已的小肩膀,点了点头。又看向何琪应,一边手底下哄着撒娇的西西,一边说道“去看看你父皇,记得别太久,他精神很不好”
“好”何琪应答着话,过来就要拉西西,不想却被大娘出手挡了个正着,抬头一脸不解的看向她。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先去看看他,其它的事容后再说”
“可是”
“没有可是,去吧”
可是何琪应是想第一时间就告诉父皇自己找到了最爱的人,大娘如此执意的阻拦让他心生疑惑,之前不是都没说什么吗?如何到了这里何琪应目光在三人脸上打了个来回,无奈,只得最后犹有不甘的模了模西西的小脸,涩涩说了句“好吧!”
何琪应从来不觉得父皇的病会有多严重,在他看来,成人礼之前恰到好处的召回,应该只是场计谋。流落在外的太子,适时出现在久病的皇帝面前,为的,也不过是将皇权交接演变的顺其自然。既不伤害之前劳苦功高的代掌之臣,又不会给人以年纪尚幼的借口,所谓正统出身便有着这样的好处,任你之前做过什么,该是你的,还是你的。突如其来的太子,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天命所归,砸你个措手不及,无力还击。
何琪应轻轻推了门,浓浓的汤药味扑面而来,紧闭的窗口令人有些窒息,一室昏暗,甚至看不清那倚坐在床畔的身影出自何人。微怔,身后传来西西担心的呼唤“琪哥哥”,稳了稳心神,这才回过去一个安抚的笑容,反手将门合上,门缝夹断大娘没来及收回的一抹忧伤。
“父皇?”轻声探问,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他怕那个人会真的出声应他。他怕那个坐在床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人会是幼时记忆中笑拥自己的青年男子。那时男子的手臂是多么的用力,轻而易举的抱起自己,然后高高举过头顶,无论自己有多么不喜欢这样的亲情表达方式。
“太子殿下,要老奴张灯吗?”。才发现屋里不止他和他,还有一个人蹲坐在最里面,守着一口金玉小炉,身边腾起的不知是烟是雾。
不该这样的,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心境,无论何时何地何种令自己不安的境地。
何琪应摆了摆手,深深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把帘子打开”说着话,人已经走到床前。
床上的男子看着他,瘦到突兀的睛珠随着他走近,再呆立,始终不发一言。
“太医说皇上受不得风,老奴还是去把灯张起来吧”
“出去”
“太子殿下,皇上他”
“出去!”
何琪应已经不耐,眼前的人让他失了平和,扭身拎起张公公扔出门外,没有意料之中的落地之声,想是谁接了他。门已经关上了,他趴在门板上久久无法回身。一门之隔有人在大声讲话,又有人出声喝止,两厢开始争吵,都与他无关,无关
“唉”低低一声喘叹“你又何苦如此待他过来,让为父再好生看你两眼”声音里满是疲累,仿佛是一身,又仿佛是一生。
何琪应没动,房间里有那人压抑着的喘息,有咕嘟嘟开个不停的药锅,还有那被气顶到一下一下张合的锅盖,这么多声音本来应该很吵的,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甚至能听到自己双拳紧出的骨节交错声,和,‘扑嗒’有什么落在了脚尖上发出的声音。
何琪应有种想要大声喊叫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