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交接极其顺利,何琪应才知道清王昨晚一夜未睡都做了些什么,一个个拎进来的大小官员低眉顺目,讲出来的话也堪比经文般白烂。自然是心中不愿,或者不愤,却耐何有着清王事先打好的铺陈。即使是不愿、不愤,也不会太过表现出来。
何琪应苦笑,这便是着了清王的道儿,看似已然将人事全全交于他手,却是端得要看他如何收服。人心么,自古便不是能让安哪儿就安哪儿的东西,想来这其中过程还得假以时日的劳苦。
抿着茶口,扭头打量这只油滑的俏狐狸。暗道怎么也要扳回这一局才行,要不然接下来的努力便像是被他牵了鼻子走,虽是必经之路,心下却也不会太舒服。
大师傅向来有句座右铭被其反复引为经典,水不能太乱,亦不可不乱,浅浅的搅上几搅,让那站在岸上看你的人擦鞋去吧!
俏狐狸亦抱茶而听,闲闲的,瞌着眼悠然无比。他心里是高兴的,早就烦透了这官场上的明争暗斗,自打被凌王强行认领后他就没有一日安闲,却,非他所愿。虽然明白这种闲散的日子也不会太过长久,但有一日便是白赚,乐得无官一身轻的白净,有了这种觉悟,好似连这手中的茶也雅出几分。
悠悠含上一口,忽然发觉边上那人的视线不在堂下元大人的陈案之中,转头,便对上了若有所思的恶意一笑。打了个抖,真切的。心中忙想你是太子,若连收服人心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对抗恒王?已经全付身家交了你,虽说其中含糊了一些态度,但那是必然,不叫自己看看你的手段,便是再觉得亲近,也不能空手交了这些风凌国的根本。
当下低了眉眼,暗暗揣度刚才何琪应那一眼中的意味,口中的茶味自然也就淡了去。
眼下是快近正午的当口,早朝一罢,何琪应便与清王来了这大殿就近的小厅,众人皆知是人事交接,便也全全候在外间等侍传召。一个挨一个的口述公职陈案,多少搞得何琪应有些头大。碰着清流的人还好,能做些问答,了解的详尽些。若赶上清王一觉,才真真叫人头疼,你自管问,人家却不管答,拉七拉八的扯些相干不相干的,到最后能说到你忘了自己刚刚问出了什么样的问题。便不再发问,只安心听着,反正在这之后还有文本可供参阅,拉人进来,也只是要混着眼熟。
按着额头,那是真的不可以再发威,早起已经判了三个犯臣的斩立绝。这会子要是再按不住自己的脾气,难保明天不会在案头看见大红色的柬帖,上书太子为人暴虐,为人臣子的不能忠言天听。
好不容易元大人陈案结束,挑挑眉,居然进来的还是清王一流,何琪应看着眼前一上一下两个人的‘眉目传信’颇有些无力。
‘看我做什么?你倒是见过太子啊’见这回进来的是自己最得力的下属,清王皱皱眉,不知直挺挺立在当堂的那个人究竟想做些什么。
“臣,礼部尚书席自在见过太子殿下”
“嗯,席尚书请起”席自在?何琪应勾了勾唇角,这老家伙居然归了清王麾下,当年怎么没看出来,老家伙不止光是这个名字有意思呢?
席自在标标准准的见完礼,又立在堂下不动了,何琪应端起茶碗捋了捋,正好遮过自家眉眼,看着清王眨眨眼‘怎么个意思?’
‘我哪知啊’清王向天叹了口气,决意不再插手此事。
得不到答案,便清了清嗓子,对堂下的白胡子老头何琪应笑得很是真诚“不知席尚书可是有话要对本太子直言,旦讲无妨”
白胡子老头吹了吹白胡子,似是正有口气憋在胸中,不吐不快。拂了拂袖子,一抱拳“太子殿下,老臣身值礼部已有二十个年头,我朝上下纲文也多有罗列,如今太子归来本是件天大的喜事,但有些做为,老臣身为臣子却不得不说”
来了,该来的终是来了,何琪应端着茶碗的手在老头滔滔不绝的言语中有些拿捏不稳。就知道没有父皇的亲自任命会得来一帮老匹夫们的反对,可碰上谁不好,偏偏要碰上这一个。
席自在,三朝元老,曾数次与凌王在殿上争执不下,朝中最是能直言不讳的长者之一。早年得过何琪应父皇的父皇亲自赐予的封号‘常言席卿’,据说本意是要给长短的长,而不是经常的常,却不知为了什么下旨的时候换成了这一个。取意是此人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架式。
何琪应少时曾亲见他与凌王的一次公辨,那叫一个精采,惊得当天龙椅上的皇上都失了言语。那次公辨却是席自在论输,之后求了皇上收回自家当宝一样供着的封号,做了整整一年的闷嘴葫芦,也依旧是凌王,拉着皇上与他私下里彻谈一夜,才又恢复的本来面目。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大有越谏越勇之势,而且上位者不听还不行,何琪应按着噌噌直跳的眉中,扭头狠狠瞪了清王一眼‘瞧你都拉的些什么人?’
清王摊摊两手‘关我何事,都讲你太过冒进了,得了常言席卿的指点,偷着乐吧你’
忽的,殿外几声钟鸣,已然到了传午膳的时间。眉眼一弯,何琪应乐了,生生止住席自在打不断话头“席尚书还未用膳吧,来人,宫中备起午膳,请各位大人们移去东宫”
门外自是有人应答,席自在有点没明白过味来,这是什么意思?连皇上都不曾对自己这般过,居然,居然何琪应有种报复的快感,不知为什么,一见到那老头目瞪口呆的样子就觉得好玩,连带着一早上的郁闷之气也清之一空。
放下抱了一早上的茶碗,略带着玩笑的意思走到清王身前“清,一起吧”轻轻牵过清王的手指,亦取掉他手头的茶,在唇上一按,斜斜看向席自在的眉眼有点挑畔。
‘扑通’席自在这回是真自在了,大劈腿的跪坐在地上,指着他俩竟连一句完整的话也吐不出。
何琪应笑,拉着清王,路过坐在地上的某人时还拍了拍肩膀“习惯就好,习惯就好”一路笑着走出殿外,大有出了恶气的痛快。
清王在这之前是真傻了,这太子也太恶毒了吧,自已都对他那样了,他竟然能够对自己这样。‘吱纽’一声门响才回过味来,外头好多人呢,得先甩开这只狼爪才行。
挣了挣,没挣月兑,人已经跟着何琪应站到了门外“大家都别候着了,今日就到这里,去东宫用些膳食就各忙各的吧”何琪应挥挥空出来的那只手,这只,暗里还在跟清王较劲“清,咱们便不去了,去我宫里用可好?”可好?扭过来的脸却是恶意满满。
清王不挣扎了,反正也被大家看了个清楚,何琪应给众人的是背身,而他,却是这张上好的正脸。
低头,强行敛了敛狰狞的眉眼,再抬起来已是一派理所当然的轻淡“如此甚好!”暧昧的替何琪应整了整衣领,牵着的那只手,狠狠,狠狠,剜下一块皮肉。
要乱,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