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必竟是欢场上进出惯了的人物,耳边一听便知莫兰在想些什么,当下叹了一回,浅浅倚坐在床畔,对他说道“莫兰,不是我说你,咱们什么样的身子还谈什么情啊爱啊的,太虚了,不如现银模在手里实在。等过些年花也黄了,人也老了,就正正经经寻一处田地安置安置晚年,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想翻身连门边都模不着的。这人啊,命里有的是怎么都会有,若这命里没有的,你就是想破了头也只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我算是看开了,给人家当玩意就当吧,谁让咱命里净带着些这个,只要不真给玩死,咱就还有资本再活下去,活下去就还有个奔头,我不图别的,就图将来能给自己谋上几块地,清清白白的入土,来生再清清白白的做人。收几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不用跟我的姓,就姓清,等什么时候再也吐不出下一口气了,他们感我的恩自然会在碑上写下‘孝子孝女清什么什么’的字样。听听,多舒坦,一想到这个我做梦都能笑醒。莫兰,听我一句话,绝了你那些不该有的念想吧,终有一日会害死你的”
莫兰听他说完这些忡怔着久久不曾回神,似是随着苏小小描述的某一天远远而去,眼神里满是虚无边际的神往,手下早也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音、罢了曲,只那么幽幽坐着,许久之后才轻轻说道“小小,可我总觉着这命它不该是我的,我那份命注定是要用来等一个人的”
“等谁呢?”
“不知道”
这天晚上刚刚入夜陈知府就如约来到清王的住处,招安请他在正厅稍等,回头去找他家主子过来。
清王不情不愿的在里面磨蹭够了才慢吞吞出来见他,陈知府也不见恼,心情很好的样子,问他是想吃点东西过去还是到了那边再吃。清王装模做样的想了一会,说到那边再吃吧,陈知府乐得两手直搓,说那感情好,自己也有好久没尝过苏小小的手艺了,到时听曲美食两不误,该当浮一大白。
清王想的却是到时候借着吃东西耍一回脾气,没了兴致,看陈老头再怎么拉着自己闹下去。
两人来到畅音阁,陈知府带着自己的随侍小六凡事都由那人帮忙打点,清王这边跟的是招安,不过不太懂道似的总也不离自家主子身侧,除过清王谁也不往眼里放,一副惯坏了的宠奴样,其实是凌伯早有交待要注意观察众人动向,一有不对立马放烟示意,说他会在暗处候着。
先迎出来的是几个轻俏小丫环,个个顾盼生眸,穿戴也不见太过暴露,但就能令人无端的想入非非,清王细细看了两眼,觉得应该还是衣饰腰线的问题,收得恰到好处,动起来有点风抚柳扬的味道。
小丫环让了几人进去,两条热毛巾瞬时被捧到面前,再来就是些别致用心的茶点了。还罢毛巾后清王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环顾四周,暗猜这畅音阁的阁主之前定也是个风月人物,明明是个销金欢场,却被他弄得平白多出些雅风文意,让人顿觉心中舒畅不少。
果然苏小小一露面那陈知府便伸手揽了他在怀中,调笑道“小小几日不见可有掂着本家?”
“呸!”那苏小小沉身坐在陈知府双腿之上,笑声啐道“掂着你做甚,个没良心的主,过水的时候不来找我,现在是来看我给淹死了没吗?”。
“呵呵,小小这是在怪本家了?”陈知府用眼尾瞄了一眼清王,挑着苏小小的下巴尖笑道“一城的百姓可不只有你小小受了水,天灾来时本府是要先顾着城中多数人的,可不能因为交情而误了这知府的名号啊”
苏小小拍开他的手嗔道“什么话?那些人是百姓我们这样的就不是了?还是哪个说了入得娼籍就不能受父母官庇护了,我就知道大人您终也没把心放在这儿,倒叫小小好生一顿想,竟是又自做多情了”
“噢?哈哈哈”陈知府道“原来小小也曾想着本府,那本府今晚可就不客气了啊”说着话手下开始不老实的揉捏。
“唉?这位是”苏小小像是才看到清王般瞅着他道“好一副难得的面相”
“来来,本府介绍给你认识”陈知府两手包着苏小小,说道“这位啊是京里来的清公子,跟当今太子爷有深厚的交情,小小今晚可不能怠慢于他啊,叫莫兰来陪吧”
“啊?莫兰”苏小小难为道“这个清公子您有所不知,那莫兰在路上受了点惊吓,身子不太爽利,不如换个人来伺候您可好?”
清王从刚才就仔细观察着苏小小,心说装得还真像,如果不是事先有陈知府告知他在路上遇到过他们一行人,指定也会给他骗了去。既然陈知府指名是带他来见莫兰的,就肯定事先打过了招呼,如此这般定是想抬抬那人身价。便含笑用一只手把着茶盏,轻轻摇了摇头,看他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苏小小早也心知清王定然不肯换人,但这么讲是有自己的算计在里面,便扬声笑道“罢了罢了,来人,去请莫兰过来”又对清王叮嘱道“有劳清公子怜惜我家莫兰体弱,今夜太过卖力的活计指定是做不了了”
“自然”清王淡淡放下杯口,轻笑道。
“小小”见两人招了莫兰,陈知府插言道“本府与清公子还没有用过晚饭,能不能?啊?”
莫兰在他怀里不大乐意的皱了皱眉,说道“我说陈大人啊,人家可好有些日子没动过锅碗了,您这是哪壶不开非得提哪壶吗?沾一身油烟味,叫人家等下怎生接待来客?”
“哪还有什么来客”陈知府一扬手道“叫你那些孩子早早收了门吧,本府今夜包了你这畅音阁还不行?”
“你真真是个磨人的冤家”苏小小抚额笑道“罢了,看在清公子头回来的份上我就再进上一回厨房,不过说好了啊,可不是占着你的人情,见死不救那气我可没那么容易就消的,等着吧你就”
“好,好好”陈知府乐道“不占就不占,本府等忙过这一阵再好好来向你道个罪行不行?”
“哼,谁理你”苏小小从陈知府手间挣出,对清王笑道“清公子可是什么忌口的事物说来听听,好让小小下菜时注意着点”
清王摇头“没有”
苏小小愣了愣,转脸对陈知府笑道“京里来的男子都这样么?怎么连个多的字也舍不得给,好像说多了就会给我叨了舌头一样”
“怕是你早也存了那样的心吧”陈知府眉眼在清王与小小间来回着,亦笑着回道。
苏小小却道“存了也是应该,难不成看到美的还不上赶着贴近?走了走了,去给你这该死的冤家做饭去”
苏小小边笑说边往门外走,清王目不随他独坐在屋中啜着茶,冷不丁眼风扫到一旁的招安大张着嘴脸,满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清王暗笑,不过是挑了眼线的男子坐人怀中就将他吓成这样,那要是夜再深点给他看到大厅里那些剥衣喂酒的,还不惊破了脑?
清王本不好男风,家中只有两个侍妾也少有招至寝室,招安虽然好歹也跟了他些年,但欢场上这些应酬是极少带他出来的,所以他这个书童其实还是单纯的可以。
清王正想着,却见室门被人从外间轻轻一推,小丫环带引一人从门外进来,大夏天的披了件宽大斗篷,月白色泽,两只同样色泽的纤长手指拿捏住领口打结处,头低低的根本看不出面相与男女来。
清王猜想这大约就是那个莫兰了,心道原来是串通一气的,苏小小才说他此时正值身弱,他便来了个长披加身,不过做为一个以身体伺候人的主儿,这又是在唱哪一出?
“啧啧,莫兰呐,你这又是唱的什么戏码?”陈知府抚着下颚问道,其实是在解清王的惑。
只见那莫兰浅浅弯了下腰身,叩道“贱民莫兰见过知府大人,清公子”
清王没出声只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起身,那边陈知府道“起了吧!”
“谢大人,谢公子”
陈知府又道“快把披去了吧,过来给清公子赔个罪,瞧你们这都闹了些什么阵场”
那莫兰也不偏找理由,轻轻应了声“是”身后就上来两名小丫环,一人拉着披风的一边,莫兰从披风内伸出两手勾住帽沿,顺着势往后一搭披风就送去别人手中了。
是个男子,清王第一反映是怎么会生得如此如此
莫兰面相姣好,不似刚刚的苏小小般能一眼大约就猜出年纪。浅浅的眉形天生就有些小忧郁暗藏其中,一双清辙至极的大眼缓缓抬起望向清王,秀气的鼻尖,粉白的唇色,配着一头伏顺过腰的长发随身而动,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清王放在身侧的双拳悄悄紧握,闭了闭眼,深出一口气才能正常的看着那人向自己走了。
清王的第一反映是,这个人,眼前这个人,太像远在帝安城的西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