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人指指点点,白面老者始觉不对,低头一看果然整洁的里衣已经曝露在外面,搓了搓牙花子强挣道“怎,怎么就吃不得了”不再死皮赖脸的往队伍里拱,从脚边拾起草绳边笨手笨脚的扎系着边嚷道“你们是皇上的子民难道我就不是,有钱?有钱又能怎么样,也不去打听打听这城里的物价涨成什么样子。噢,就兴你们在这儿白吃白喝的,我就得带着一大家子人在屋里饿肚皮?我呸,他姥姥,要不是逼急了我才不跟你们这些穷丁白汉在一块挤呢!”
一句穷丁白汉瞬间激起民愤,有人开始叫嚷着要将他送去腰斩“这种人该拉去菜市口腰斩,还看不起穷人,穷人也是人,我就不信你们何家从祖上开始就没一个穷过”
“对,对对,太不要脸了,平日里见着我们跟见着土狗一样躲都躲不急,这会子倒想起来要挤挨着我们占便宜,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王八蛋,砸!砸他!”
“砸他,砸他”
场面一时有点失控,看起来这个何员外人缘还真不是一般的差,旦凡是认得他的这会子都站出来指控这人太过无良,也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众人拣起手边的泥块碎石就往他身上扔,惊得何员外抱头蹲在地上嗷嗷直叫。
“住手,都给我住手!听到没有,你,还有你”之前那个揪何员外出来的士兵又掉转过头喝止众人,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何员外,边指着几个当先的大声呼喝。不过作用不大,连他身上都沾了几记不长眼的泥石。
“打死他,打死他”
“对,就往死里打”
都知道法不责众这个理,趁着乱,有人把这些日子受到苦难一股脑加在何员外头上,连哭带喊的非得置他于死地不可。
“哎哟,哎哟我的娘喂!”不过眨眼的工夫,那个士兵护不到的地方已经见了血,何员外怕是自打出生就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两腿一软当场跪倒在地,抱着头恨不能压进裆里。
“退开,退开,都退开!”
“呜~~~呜呜~~”附近一道值勤的士兵赶过来帮忙,吹着鸣哨,用刀鞘把人们往远处逼。
“哇~~娘,娘,哇~~”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给人群冲散了,坐在地上哇哇的哭,小手脏兮兮的往脸上东抹西抹,抹出花脸猫一样的形状。
“宝宝,宝宝”年轻的女子惊惶失措,被人冲挤得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掂直了脚尖也只能听见自己的孩子在哭喊着找自己,越是往那里靠就越是被挤得更远,不由也哭了起来“宝宝,我的宝宝,你们当心脚下的孩子啊”
好好的一顿午饭被搞成这副样子,清王心里一阵难过,又是急又是气的冲进人堆里左右张望。忽见不远处一孩子坐在地上,身周都是喊打喊杀乱码码的人腿,那孩子却不知要起身避让,只顾坐在地上呜呜的哭。眼看着就要被硬逼退回来的人踩在脚下,清王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影,直愣愣朝那孩子奔去。
“都给本王住手!”一声爆喝,清王使出生平最大的劲力,惊得众人都不由安静下来“都给本王住手!”清王趁静又喊了一句,虽没有刚才来的响亮,却也足以让大家知道他的身份。
“清王殿下!”
“清王殿下!”
有机灵的士兵已经跪地,牵连起大片的带刀护卫一并也跟着跪地称拜,才有人始觉眼前这个衣着普通的男子正是他们日夜感激的清王本人,与之前看起来不太相似,挽着袖口,乱着衣襟,怀里还抱着个抽泣不停的孩子。
“这就是清王?”
“怎么这副打扮,之前见着不是很清秀漂亮的么?”
“哎呀,不是刚刚那个粥台上分粥的人么,清王怎么自己来为咱们分粥”
“人手不够了吧!”
“快,快跪下,快跪下”
“清王,清王,清王殿下”
清王胸口起伏,终于见势态得以控制,将手中孩子递给边上的人,指了指人群中刚刚还在找她家宝宝的女子,之后才叹声对众人说道“各位乡亲,本王费尽心机的想要临安城再少出些人命,大家抬眼看看这些进出忙碌着的士兵、头领、官员们,他们没有一个不是跟本王一样的想法。天灾人力无法抵挡,出了这样的水患上到皇上、太子,下到各地同你们一样的百姓,我们都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让大家恢复到从前的安定生活,可是你们呢?你们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
清王深深一叹,从地上扶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说道“你们在本应最开心的时候做了最不该做的事小小一碗白粥看似简单,可为了不要大家饿肚子,不要大家再像前些日子一样喝着清水一样的东西,太子殿下已经很久不曾回他的东宫合过眼,就是我们这些从宫里派出来的人也日以继夜的心急如焚”绕过几人又从地上扶起个老者,放过他在一旁,接着说道“本来今天本王是很开心的,因为太子殿下送粮来了,意味着大家能好好吃顿热乎乎像模像样的饭了,却出了这样的事”
“殿下,是何员外他”
清王看了一眼出声为大家辩驳的苦瘦汉子,那人惴惴的复又把头低下,清王叹道“本王知道,知道这事是起因是在何员外身上,本王站在边上看得分明,可本王还是要说错不在他。”见有人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沉痛道“其实错都在本王这里,是本王没能尽快插手城内物价,致使何员外这样的富人都觉不能应付日常饮食费用,才来这里受得你们一顿好打好骂”
“清王”
有人出声表示不是这样,却被清王抬手制止。清王两眼哀痛的扫过众人头顶,默了很久后轻轻说道“再给本王些时日吧,至少让大家都能顿顿吃饱,夜夜睡好,不要有大疫随后而来,也不要青水短时间内再次横扫而来然后我们再好好算这笔只高不低的人道帐!”
清王转回身去,慢慢走到何员外身前,居高临下道“何员外啊何员外,现在知道什么是善恶轮回、报应不爽了吧,做人还是要纯良些的好,保不定昨天你看不上眼的人,今天就是要你命的人就像现在这样,望你从今往后好自为知!来人,带他去治伤,然后领些米粮一并送回他家去。”
何员外哪里还有说话的力气,哼唧着被人从地上拎提起来,裤腿里滴嗒出的黄汤沿路洒了一地。
张大人和另几个一道而来的官员见清王又恢复到之前的心思沉重,对望甚感无言。
清王背过身渐离人群,半道抬眼看了看挡在他面前似有话讲的张大人,摇摇头,掌心落在那人肩头轻轻磕了磕,却是终也什么没讲的继续向前走去。
张大人回过身去目光随清王渐行渐远,正午阳光收走了那人影子,空荡荡的大路中央只他一个人在挫顿而行,孤单,生来直挺的背脊从不曾弯下过,却欲发让人觉得他此时正孤单无比,少了光影的陪伴独独而行。看起来依旧清浅淡然,却知道也只是假相,至少那多余渐宽出来的衣带清楚明白,明白这人此来都废了些什么心神,就像他刚刚自己说的那样,本该是最开心的时刻张大人想起清王之前从他手里抢笨瓢时的情形,虽然不是很明显,但那时的清王真的是在开心着的回过头,张大人顿目,然后仰天长叹。
为了这跪伏一地的贫苦百姓啊!
留了背影给身后人无尽的遐想,正面这里清王轻轻抬起手捂在自己胸口,那里装着一封信,是他写来的,涩涩的提及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顾得上照看西西,一笔带过的无奈最是扰人,清王想像不到西西无人暖被时手脚会寒凉成哪种温度
不经意的抬头间,清王蓦然注意到前面路尽头的拐角处停放着一辆马车,小小四方窗口上淡色帘布被人悠然用手挑起,露出的一张生人面孔淡淡探观着这边,眼神里尽是些置身事外的泠漠,与不经意间流趟着的讥诮。
清王止步,亦也淡淡然探观过去,两人中间夹隔着的轻风徐徐经过时,带起清王的发丝在额前身后略略浮动,仿佛下一秒就会静止,不过也许会扬起更张狂的孤度也不一定。
那人却笑了,友好的勾挑着嘴角纹路。原本看不到的那只手向上抬了抬,举起一只酒杯向清王遥遥示意,于是清王看清楚了日光下那光泽度不错的玉器,更有绝然不会搬拿任何重物的纤纤素手,拿捏在一处,向清王示过意后悠然倾于口月复之中。
帘布被放下的同时马车开动,驾马小厮往清王这边偏了偏头脸,清王确定自己在城里的这些时日并未曾见过。也包括那副马驾,没有任何标识到让人根本无从查起。
不过还是暗暗在心中划下重点,隐在暗处的眉眼五观并不分明,但那滴如火似泪的红色水珠,清王却能肯定它是长在那人眼下三分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