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内空气略有些压抑,埋头苦食的饥民哪怕是抱着久不曾见的厚老粥汤也默默无声,少了平日里呼呼喝喝的狼饮声,连那些辛苦劳累许久的煮粥匠们都似抬不起头来般,只静悄悄收拾着忙乱过后的满场狼藉。擦身而过时偶有对望,皆能从对方眼中读出空荡荡的失落,就想是不是刚刚的清王殿下也是这种感觉,在身心疲累时迎来希望,希望却最终化成失望,是不是也背了满身的荒凉落落归去,且行且做着不可以轻易放手不管的事。
“娘,是这粥不好吃么?”
“怎么会,白米粥哪里有不好吃的道理”
“可你看那些叔叔伯伯们为什么一副不开心的表情”
“宝儿乖,吃饱了就好好在娘怀里睡一觉,你不是总说晚上冷得睡不着吗?有太阳晒着就不会冷了”
“娘,咱们什么时候回家?清王殿下说过要帮咱们盖新房子呢,有了新房子就再也不会怕晚上冷得睡不着。嗯殿下还说过要分给咱们粮食种子,娘,宝儿想自家地里也种着白米,真的很好吃,比红薯饽饽还好吃”
“”
同样是临安城,座落在城中心的一方精致别院内风声轻轻,轻轻的招安并排与月月坐在台沿上说着一些老旧往事,偏头带笑,月月抱着自己的双腿听招安把老管家讲得如同街头恶妇一样跺脚顿地。招安说自己一开始有多么多么怕他,到后来渐渐学会了讨好,再到背地里总与那人对着干,月月很羡慕他跟着个好主子,可以让招安无限使着小小‘坏’心眼。
距招安他们不远处,凌伯与清王掩住门窗悄声比对,何琪应送来的书信此时正被泡在一盆清水内,没什么反应,凌伯皱眉轻轻拿手将其捞起,比对着窗外的阳光看字下那片无端的空白处。
“小子,你说会不会是要拿火烤?”
清王顺着凌伯的手势亦也往字面上看去,听了他的话沉吟道“所有的办法都也试过,如果火烤还烤不出暗记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是咱们多心了呢?”
凌伯道“定是这边听到什么风吹草动才会来冒险偷信,要不然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过,依我之见,京里肯定有些动作传到这边,只不过咱们还没接到确切的信息罢了”
清王道“那咱们是湿烤还是干烤?”
“湿烤!”凌伯道“干烤太容易把信烧毁,如果真有暗记传来这边,小何子应该还是不会用那种手法的”又道“去把烛火点上”
清王应了一声,从近旁抄来个烛台,点燃后置于大案中央“还是拿来给我吧”伸手道“湿着呢,凌伯你小心没烤出东西来先把信给撕了”
凌伯横了他一眼,一手随意递出,一手去模腰间酒葫芦“恁的小心,平常的到最后不也全烧了吗?还不都是一样,嘁”
清王怔默,静静看了他一眼接过书信默不做声的小心架在火烛上烧烤。
凌伯大大闷了一口酒,伸长脖子去看那信有没有异样。只见随着那信纸上水气的消散,真有字迹从空白处显现出来,两人对望一眼,面色渐渐凝重。
“写了什么?”许久后凌伯见清王轻轻折起信纸,不由出声问道。
清王抬眉看了他一眼,轻道“派了兵,已经在路上了”说话间何琪应的信已经给他收入怀中“说是要借着修建水库的名头先把这一片控制起来,他怀疑临安知府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胆子对水患视而不见,定是身后有着什么人在暗暗操纵。你知道朝里的官员是没有这么胆子的,如果不是谋好的退路,他那么做无疑是要自寻死路,这样大的事总也有被发现的一天不是吗?”。
凌伯点头道“有道理,我也觉得奇怪,这临安知府对水患的态度太过平静了,好像是事先得知的一样,我听说水前他曾酒后纵放狂言,说是这临安马上就要天灾入城了,道是天遣!”
清王低头沉思了一会,叹气走到窗前伸手推开,怅然道“临安地处南关要塞,却自古便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不止是因为青水河横拦成为天堑,还是因为河水那边的原国这些年总伸手在别处,独独放过这边临安不闻不问宁可绕路去挑齐尔敦的畔,就有人说是得了地势险要的便利可凌王在世时曾有与我讲起过它的重要性,一直说要派个得力的人过来,却一直没能谋上个合心合力的,想着不是什么急事便就这么放下了”摇头苦笑“现在想在凌王真是有先见之明的人,谁会想到青水河其实是把双刃剑来的,设卡的同时也始终制约着南关兵力财力,年年财政拔入全数做了治理水患费用,兵力不济实在危险啊”
凌伯咬着葫芦嘴,思道“小子你是在怀疑原国?”
“你以为呢?”清王回头挑眉对他道“除了那边我还真想不出谁会出手给临安知府做腰撑,假如太子思虑的事是真,定然不会少了原那边的参与,风凌的富饶岂是小小齐尔敦能比,可他们却宁可年年与性野好战的齐尔敦交上几手,而独独置临安于不问凌伯你就不觉得事情其实是另有蹊跷吗?”。
凌伯半坐在案角闷着酒,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小子你就当从来也不曾发现过异状,该做什么做什么,容我绕到背处静观几日再做定论最好是小何子猜心过重”
“是啊!”清王叹道“水患还未理清,最好是咱们多心了才好。”
“美人皇上你要乖乖吃饭吃药噢,琪哥哥管得我好紧,我虽然想你可是又没办法说来就来,你要是再病了我肯定会睡不着觉的”
“嗯”
皇上的龙寝内西西盘腿坐在皇上身侧,拉着他的手指一项项安顿,好像要很久都不会再来一样。皇上病容恹恹,却依旧温温笑道“西西不要担心,已经感觉很好了,琪儿也是为你好,怕这个时候没时间顾着你可能要出什么问题,所以才会关着你不让你出来像往日那样玩耍,要理解他的苦心知道吗?”。
西西团着鼻子,闷声道“才不要理解他,我就想不通他怎么会有那么多事可忙,都好久没来看过我了呢”说着说着带了些鼻音出来,又被一抽一抽的硬吸压回去。
皇上苦笑,心知是西西的小孩子脾气又发作,轻声劝道“你这样他会很难做的,天下何其之大,每天一小点都够他忙很久了,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临安那边发生了什么,听话,这个时候千万别瞎猜乱想,会让他不得不分心的”
西西抬眼看着皇上,咬着下唇渐渐伏在皇上小月复上轻轻搭趴着“美人皇上”闷闷的说“西西如果做错了什么你们别生气好不好?我长大了,已经很会照顾自己了,你们别担心我会找不到回来的路,可能只是贪玩跑远了一些,你们真的不可以生气啊”
皇上只当他是做着不恰当的比方,抚着西西一头软丝,叹笑道“我看真是闷你太久了,看看你都一天没事干想着些什么有的没的,放心,我们是不会生你气的,他就更不会了”
西西抽了两声鼻子,不再说话,只任由他的美人皇上抚着他,就像往日何琪应哄他入睡一样,一下一下舒服极了,不觉西西渐渐瞌起了双眼。不远处的灯下张公公正做着针线,不知缝了什么,只听着床塌上两人轻声对话手下游刃有余的闲闲穿动着
入夜,风起,畅音阁内依旧得不到苏小小准话的莫兰倚窗而立,窗口处半盏烛火在风中强自起舞,忽明忽暗的令人备感寂静。这个时候本是风月场歌舞升平一片热闹之时,却冷冷清清的一院夜风,大水刚过不是谁都有闲情还能来此处寻欢做乐的,再加上城内物价的飞涨,看着比比攀高的粮价,就算有人肯来寻欢,也要能付得起苏小小新打出的价码才行。
莫兰手指在身后的琴弦上来回轻抚,想起苏小小关于提价的态度,一时有些怅然失笑。那人说本来做娼就已经很贱了,如果现在连斤麸皮的价格与赶不上,还不如去当猪狗来得强些,至少不用强颜欢笑,有得吃就吃,没得吃就死,舒舒服服的只等年底那一刀,而不是日夜在刀尖刀背上张着腿等人来压,多自在!
苦笑了回,忽又想起自己侍女口中今天清王的做为,应该这时也睡不着觉吧,话说的那样的失痛,自己只是听取些传闻就够难过了,那人当时处于那种场合又会是怎么样的想法呢?再加上
莫兰一悚,忽然忆得苏小小之前同自己闲聊时讲过陈知府的暗里小动作,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清王初来定是对那人不甚了解,是与外族有些勾当的。这事只自己与苏小小知道而已,苏小小把畅音阁当成采风楼来做,四面八方的窃听着各式情报,有的只图一乐,有的却是要拿来兑换现银。
那陈知府在表报这一项上没少支付银子给苏小小,也是为什么一直肯低头无理由宠着脾气时好时坏的苏小小的原因,两人各取所需,也各有压制,相互利用着将欢情最大化,只是欲要掩下最不能为人所知的一部分真相。
苏小小只是不防自己一人,什么话都讲与他听,于是这楼里有什么样的构建也是一清二楚,怕是那天两人的对话早也入了陈知府的耳朵,莫兰惊觉自己一直没对清王讲明白陈知府对他的提防与谋算,真真要命,怎么能把它给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