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住处的沈慕帆,并没有像是往常一样,去看自己种植的草药,而是屏退了上来伺候的丫鬟,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坐在塌边,沈慕帆右手扶额,闭着眼眸,似在沉思,又似在休息。
过了一会儿,他攸然长长呼出一口气息,慢慢地睁开了眼眸,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抿下一口冰凉的水,神智似乎是清醒了不少,沈慕帆动了动一直匿藏在袖中的左手,缓缓地举到了自己的面前。
整齐的牙印如清晨刚睁眼看到时候一样,曝露在了绑得凌乱的绷带下面,他摇摇头轻轻地笑了:这样给病人包扎伤口的手艺,就是换了自己最小的小师妹来做,也会比之强无数倍。尽管小师妹总是把人的伤口包扎成粽子,但至少小师妹是知道包扎的伤口是不能暴露出来的道理。
蓦然,沈慕帆的眼光凝视了,之前都只是晃了一眼这个白布,一直都没有认真观察,现在仔细一看,白布上面竟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说是“字”,但沈慕帆觉得可能称之为“符号”更加恰当。
默默地研究了一会儿白布上面的“符号”,沈慕帆得出结论:这上面总共写了两种类型的符号,一种跟他日常所写的汉字非常相似,但笔划之间,更显简单、易记;另外一种则像是巫师们驱鬼时常有的符号,但没有那么的潦草。
费神思量了许久,沈慕帆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遂将手中事物放下,走到窗边,临窗望着,闭目浅吸之中,注意力不觉又放回到了手上的牙齿痕迹上来了。
他一早起来看到床面前的那些摆设跟自己额头上掉下来的湿棉帕,大概就可以知道自己昨夜定是梦中发热,只是那牙印来得未免太过于蹊跷?
反正不管他是昏迷还是睡熟,都绝对不可能自己咬自己,就算是咬,也不至于咬到手上去。
那,会是苏晓苒咬的吗?
就早上看到的情形而言,昨夜照顾自己的人,应该就是她,而现在看看牙齿咬下的痕迹,按着时间来推测,也应该是在自己熟睡(昏迷?)之中,到底,是半夜有人进来,还是当真苏晓苒她……
但,要沈慕帆相信是苏晓苒咬了他,他反而宁愿相信那痕迹是自己咬的!
然而,最最重要的,也是整个推断里面唯一留有真凭实据的,他手上的牙痕大小并不跟他自己的牙口相符合,而且那样的大小反倒更符合苏晓苒。
于是,在沈慕帆现在的脑海里面,疑惑的事情,经过他一步一步的推算,演变成了一个无解的圈:苏晓苒咬他→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咬的→大小不符,全部证据都指向苏晓苒→但相信苏晓苒咬他,他还是宁愿相信是自己睡梦之中无意咬的……
如此的推断,不断地循环着,但沈慕帆却是一次比一次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断,直到想得头又开始疼起来,他还是没有察觉到底是哪一个环节的推断出了问题!
沈慕帆拿手在太阳穴的位置揉了揉。作为大夫,他深知虽然因为苏晓苒的处理得当,身体退了热,但从根本而言,他现在还在生病之中,而对于一个病人而言,费神想事情是最不利的。
只是他心中牵挂着事,哪里是能轻易放开,即使是有意地放缓思绪,最终却还是不知不觉地绕回到了这上面,徒增头疼。
别无他法,沈慕帆干脆躺回到了床上,闭目养神。
昨夜,似乎是做了无数的梦,看到了无数的人,此刻却什么都回想不起来,唯一的记忆,只觉得睡得浑浑噩噩,分不清梦里梦外。
这样的睡眠,看似深沉,却是并未休息好的证明,也就难怪他现在一想事情就头疼不已了。
趁着现在的机会,摒除心中的杂念,好好地睡一觉,也是有利于身体的康复。
只是,一闭上眼睛,沈慕帆的眼前就显出了那让他无解的牙印,尽量放松的思绪,慢慢地还是转到了这凌然倍感头疼的问题了。
皱着眉头,在床榻了躺了半晌,脑海里面,越来越清晰;头,越来越疼。
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沈慕帆清楚地认识到,就自己目前的状况而言,根本是睡不着的,他还是找件事情来做吧。
若是平时候的这个时辰,他应当正在偏院里面处理他那心爱的草药。
拿了一件大氅披在外面,沈慕帆出了房门,绕过院墙相连的走廊,拐入旁边一道紧闭的房门,关上门,将自己掩盖在了那扇房门的后面。
才进去,就闻到了一贯熟悉的草药味道,看着满院子栽种的草药,绿油油地,随风舞摆,沈慕帆的心,有种释然的轻松。
整个苏府,唯有在这里,他才觉得自己还是自己。
检查了一遍草药的成长情况,随着秋日的来临,许多的草药都慢慢地成熟了。加上近几日降温都降得厉害,太阳却还是日日出来,沈慕帆也趁着机会,收了不少的草药干存。不过,有几味对他比较重要的药材,为了能让其功效达到最大化,他却是一定至少要等到冬至日的那一天才能收获的。
只是,那几味药材,本该是生长在终年温暖如春的最南方,生长时节为二季。按着最南方特殊的地理环境,一年四季都能满足其的生长。只是,为了让其的药性能发挥到最大、最好,加上这几味药材都极为矜贵,温度过高,则药性会完全散去;温度过低,则会面临死去的危险。最南方的话,一般不会出现温度较低的情况,所以一般那边的药农多是在秋季栽种,初春收获,尽量避开温度较高的夏季;而苏府所在的帝都,却是最为靠近北方的南部,一年四季,季节的更替极为明显。
他来这里两年了,第一次种植,就被漫天的大雪完全断绝了希望;这一次吸取教训,将种植的时间由秋日开始,提前到了渐渐转凉的夏末,但帝都的气候,也让他只能在冬天正式开始之前,将其收获。
两个季节的生长,被他压缩到了一个季节多一点,不知道这种种植出来的草药,配上他自己独特的干存手法,是否能达到他需要的效果。
其实,他也不需要这么麻烦的,依着苏晓苒的能力,普天之下,还不会有什么草药弄不到手。只是这几味药材,一直被南方的药材商垄断,每次都以极为昂贵的价格转卖出来,再加上某些利益熏心的药材商跟药农相互勾结,竟然不顾夏日高温,种植出了药性低廉的草药卖出来,价格上虽然便宜不少,但药性上却是完全不能达到原本该有的十分之一,可谓是害人不浅。
沈慕帆曾经急需这几种草药中的一种救治病人,结果当时他能找到的几家提供这种草药的药材行,其提供的,居然都是这种药性极差的次品。
自那时开始,他就开始尝试着自己种植这几种南方普遍、北方却价格昂贵如金的草药,而那个时候,刚好就来到了帝都,来到了苏府。
检查了一会儿草药之后,沈慕帆的眉心添上了更深的愁绪,这几日降温降得太厉害了,再这样下去,这些草药难以保住。但给予生长的时间实在太短了,提前收获的话,只是一堆费草而已。
弄着草药的时候,沈慕帆不断地看到左手上的牙痕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只觉得非常碍眼。待检查完了草药之后,他一边想着如何才能保住那些草药,一边走进旁边的房间里面,在晒草药的架子上取下了一些草药,混着剁碎,用水将伤口清洗一遍,将剁碎的草药敷在了伤口之上,然后拿白布自己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之中,他都在想着温度下降,草药必死的事情,满心都是担忧之色,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混着捣碎的几味草药到底是什么,即使草药敷在伤口上的微微刺激的异样感觉,他也没有注意到。
悠悠然地叹息一口气,沈慕帆忽然看到了窗外阳光正穿透层层的迷雾挥洒下来,他的手探出了窗外,感受到那清晨的光线,还带着微微的暖意驱散着空气里面的凉意。渐渐地,空气之中的雾气被完全地驱散开了,雾蒙蒙的远方变得透明清晰了起来,连带着沈慕帆眉间的愁思也一并地透明,直到只有那么若隐若现的一点点浮现其间。
就这样,只要太阳每日照常升起,气候还是会回暖一段时间的,现在毕竟还是属于秋日的季节。
而只要温度能这样保持到冬日的来临,他的那些草药也多了一些希望成熟。
感受到外面的气温渐渐地高了起来,沈慕帆赶紧将房间里面的草药都拿到院子里面晒。
这个紧靠着他居住院落的小院子,是苏晓苒答应给他的清静之地,让他潜心在这里研究医术。所以,在这个院子里,他不用担心,会有暗卫暗中监视,也不用担心会有莫名其妙的人,忽然冲将进来。
所以,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完全地将戒心放下,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他的心情也是保持着愉悦的轻松。
在终于将房间里面的草药全部都拿到阳光下面曝晒之后,沈慕帆的额头已经铺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实在是舍不得这温暖的阳光,沈慕帆自己也寻了一处位置坐下,伴着草药的清香,也晒晒自己。
不知不觉之间,疲倦袭上心头,沈慕帆以手支额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眸,睡着了。
或许是心情放松了的原因,沈慕帆的唇角始终是擒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如一道暖流,融化了脸部冰冷的线条,整个人看上去,竟比阳光更觉得温煦。
时间在静谧暖风之中,慢慢地流逝。
等沈慕帆再睁眼的时候,触目望着院子里面的场景,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只是右手却在不觉之间抚模上了左手的伤痕之处,那里,好像很痒啊!
蓦地,沈慕帆的眼睛大睁,左手异常的感觉,不应该是涂上伤药该有的。他的心中一动,猛地扯掉了手上的绷带,看着自己亲自敷在伤口上的草药时候,眼角忍不住抽搐了。
居然,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在他的身上。
沈慕帆站起身来,匆匆将手上的草药清洗干净,但看着那道愈加明显的牙印,抿着的唇线最终勾成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原本是医治伤口的草药,被他自己拿错了其中的几味,结果效果就大相径庭,在医治好他伤口的同时,让他手上的伤痕进一步加深,如同烙印一般,无法去除——他这辈子都得带着这个牙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