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匆匆结束之后,沈慕帆转身就要回到自己的院落,苏晓苒却是出声叫住了他:“沈二,跟我去看看你的宝贝们吧!”
沈慕帆微微一愣之后,才露出了稍稍的反应,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直觉有热闹可看,南轩肯定是要跟着去的;江子默负责苏晓苒的安危,有南轩在场,他一般也会在场,加上伺候在苏晓苒身边的云裳丝竹小五等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那开辟出暖窖的偏院出发。
路上,沈慕帆虽然还是满脸的冷酷之意,但眉宇之间隐隐的期盼却是难以掩饰的,而南轩之前大概也听说过暖窖的事情,此刻更是叽叽喳喳地跟苏晓苒询问个不停。
苏晓苒对他的问题都是三缄其口,万金油答案地回答:“到了你就知道了。”
实在不是她想给南轩卖关子,其实是她想给沈慕帆卖关子。看那家伙,明明都竖起耳朵想要听她说话泄露一些机密了,却总是要摆出一副面瘫的脸,哼哼,她就偏不说。
到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华灯初上,暖窖里面却是白昼般明亮。进去之后,大家才看到整个暖窖里面,竟然夜明珠处处可见。
南轩唇角一扯:比起那些所谓的救命草药,这些用来提供照明的夜明珠每一颗都足以买下暖窖里面全部的草药数倍了,简直是——喧宾夺主。
其实,苏晓苒也没想这么奢侈的,只是下午离开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是打算吃过晚膳再带沈慕帆过来的,那个时候,暖窖里面早不如白昼的亮堂。如果用烛火的话,黄豆大的光压根看不清楚什么。她为难的时候,还是云裳提醒了她:老爷有的是夜明珠,随便拿点出来,就能亮瞎所有人的眼睛,还怕什么看不清楚?!
沈慕帆不愧是已经上升到了神级别的医生(神医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暖窖里面的夜明珠,刚刚踏入暖窖的时候,沿着台阶十几级而下,就被眼前一片绿油油的情景震惊住了。
那些要死不活的草药,居然一个个地如春日里面争相斗艳的百花般,长得正好,绿色盎然如生机。
苏晓苒知道沈慕帆宝贝他的草得不得了,此时看到这人连脸上一贯的无表情都忘记了,端的是满脸满眸的惊讶,不由地心中也自豪骄傲了起来,腰杆挺直了,说话的底气也足了:“沈二,怎样?我说溢得活吧?嘻嘻,我这个大夫是不是更厉害一些?”
在沈慕帆有所反应之前,她高高地扬起手,拍拍沈慕帆的肩膀,一副谦虚的模样,笑眯眯地:“嘻嘻,我当然知道我厉害了,你不要太佩服我,我会骄傲的!”
沈慕帆闻言,眼角抽了抽,慢慢地走进了那片草药的附近,弯下腰,伸手模了模那绿叶硕肥的植物,这才确信了眼前一切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情景。
站直身体,由近及远,沈慕帆看着这一片自己亲手种植却差点让自己绝望的草药,愈发地有生气了,眼眸之中的诧色点点地被喜悦代替,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慢慢地抿上,却不是往日那般的抿成一条线,而是浅浅地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勾勒出了一个淡如透明,仿佛随时都要消失的笑容。
苏晓苒在他靠近的时候,也很狗腿地跟着,本想再趁机邀功,表示一下自己为了救活这些草是多么的辛苦,却在仰头要说话的时候,看到了沈慕帆唇边擒着的那抹微笑,一时间只觉得春暖花开、云销雨霁,彩虹天边挂,美不胜收。
沈慕帆,居然,笑了?
苏晓苒张大了嘴巴,仿佛不敢置信般地吞下唾沫,拿手使劲地揉揉自己的眼睛,再朝着沈慕帆看过去,虽然那唇扬起的弧度很小,那笑容也淡得随时都可以消失一样,但沈慕帆在笑,是真的,不容置疑!
她一直以为这个大冰块是不会笑的,更不知道原来他笑起来,竟然是如此的——萌,那笑容落到她的心上,就像是一根羽毛在挠般,痒痒的、又是荡漾又是忧伤。
荡漾的是,这样的人,是自己的男人;忧伤的是,这是一个他不主动她绝对不敢主动的主。
沈慕帆还是注视着眼前的草药,一一地看过去,唇边的笑容感染到了眼眸,眼底也浮上了点点碎碎的笑意,将他冷萧的气势减弱了不少,多了一种夜凉如水的温柔。
旁边不远的云裳显然也看到了,她最初的惊讶不比苏晓苒少,但惊讶之后,她的眼眸中就散发出了盖过夜明珠的光芒:二公子笑了,那个关于笑容的赌约,是她赢了,她赢了。
赢的结果来得是这么的快,这么的容易,是云裳做梦也想不到的,也觉得分外的不敢相信。
“丝竹,二,二公子,是不是笑了?”云裳拉拉身边的丝竹。
丝竹仿佛也是做梦一般的神情,诧异的眼神中带着茫然,反问云裳:“云裳姐,你说我是不是眼花了,二公子,他,他在笑啊!”
“我赢了,我赢了……”听到丝竹反问的话,云裳才不管是不是现实,只要有人给她作证就好了,她决定了,今晚就要去向那些下注的人全部收回胜利品。
而苏晓苒这边,看得眼睛都直了,口水也差点流出来,这个男人,笑起来,实在是能勾人魂啊!以后她还是让他不要笑好了,至少在外人面前,不准他笑。
慢慢地,苏晓苒的心跳不受自己控制般地狂跳不止,呼吸也渐渐地变得急促,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朝着脑袋上面涌,闷了一整天的大脑,就在一身轰然之中,炸了!
就像是脑袋里面的某根弦断了般,苏晓苒的脸上忽然一片漆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昏迷之前,她感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扶住了她的腰身,另外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脉搏,暖暖的鼻息就打在她的脸颊上面,迷迷糊糊中,她仿佛看到了沈慕帆略微吃惊跟担忧的眼……
苏晓苒这忽然地倒下去,让暖窖里面的众人全部愣住了,沈慕帆与她距离最近,加之苏晓苒昏倒的方向本就是向着他的,他几乎是反弹性地抱着了她,避免了昏迷的苏晓苒跟大地亲吻的悲剧。
大夫的天性,在扶着苏晓苒的同一刻,沈慕帆的手就往苏晓苒的脉搏上探去,触手诊断的时候,其他的人全部围聚到了他的身边,看到他正在把脉,一个个欲言又止,俱是满怀的担忧神色望着他——怀里的苏晓苒。
沈慕帆却在把脉的过程之中,眉头越皱越紧。
大家习惯了他的淡漠,习惯了他的面无表情,他突然来了这么一次皱眉动作,只看得围观的人一颗心七上八下:沈慕帆医术几何,除了目前还不知底细的丝竹,其他的人全部是一清二楚的。能让无表情的他皱眉的事情,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江子默神色忧急,见沈慕帆只是皱眉,半晌不语,有些等不及了,开口正要询问的时候,一边的南轩似乎更加迫不及待地抢先出声:“老爷怎样?是怎么回事?”
原本苏晓苒突然昏倒,江子默第一个怀疑的人选就是他,此时听他声音之中的关心似乎不是在作假,却也无暇多股顾,迫切的眼盯着沈慕帆,追问道:“老爷究竟是怎么了?”
沈慕帆皱着的眉,始终没有松开,此时淡淡地瞥了南轩江子默各一眼,方才回答:“她,中毒了。”
08解释就是掩饰
苏晓苒主院主屋里面,烛火摇曳,沈慕帆以病人需要静养跟他救人不喜欢旁人在场为由,让所有的人全部退了出了内间。此刻的房间里面,只剩下床上静躺着的苏晓苒跟站在床边,若有所思的他。
在他说出苏晓苒中毒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慌了,直到他看不下去,补充了一句“一个晚上就可康复”之后,那些人才镇定了下来。
其实,他明白这些人之所以看上去比平时候更加慌张,并不是不相信他的医术,只是因为他皱眉了,而且是在把脉的时候皱的眉头。
他们想到的是,能让破解天下奇毒的神医皱眉,苏晓苒中的毒,只怕是……
实际上,苏晓苒中的毒对他而言,解开是不费吹灰之力的,甚至一个晚上之后,就可以康复如初,而他之所以皱眉,实在是因为那毒药,他太熟悉了,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将方子正确搭配出来。
看看自己还用白纱布帮着的左手,又看看一脸平静安睡的苏晓苒,他好不容易才松开的眉头又紧紧地皱上了。
苏晓苒身中的毒,跟他身上如今还未能全部清除的毒素一模一样,而他身上这毒,是长期服食各种各样毒药解药才衍生出来的,可以说,普天之下,除开他,绝对不可能再有人身中此毒。
偏偏苏晓苒却中了,而按照中毒的程度来看,却是连他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她应该是这几日饮了酒,酒刺激了潜藏在血液里面分量极轻的毒素,让其疯狂沸腾起来,加上她心中似有郁结,让毒素更加嚣张,顺着血液的循环,一遍又一遍地加强,最后又受到了某种刺激,导致血液直冲脑顶,最终引发了毒发。
不过,她当时明明就站在自己的身边,而自己一心观察着草药,也并未做什么事情,她会受到什么刺激,让毒都发作了(苏晓苒:还不是你刺激的我,所以我才说你的笑容能勾引人的魂啊),实在让他感到费解。
对于想不通又与己无关的事情,沈慕帆只是那么随便地一想,就抛在了脑后。现在他在乎的事情,还是在苏晓苒这毒的身上。
综合各方面来看,她的毒,只能是从他这边感染过去的。
而他这边唯一的漏洞,就是那次生病时候,左手上面被咬下的牙印。
左手上,当时是被咬出血了的,那么咬他那个人必然会沾染到他的血,而在苏府的两年,他的血早就被毒药腐蚀,即使是一点点,经由口腔进入身体,也不是身体自己就可以排除的。
不是他自傲,这毒除了他,天下无人能解。
他以为那人总有毒发的一日,或许不明缘由,默默就死了;或许是苏晓苒身边的人,总有让他出手的一天,却料不到自己最初最不愿意相信怀疑的人,在自己的眼前毒发不说,还真的就是苏晓苒本人。
而她似乎是并没有机会接触到自己的血液,唯一的机会,就只有那次他昏迷不醒。
解开缠绕在左手上面的白纱布,看着愈发清晰的牙印,沈慕帆眼中疑云众生,这次他也不能确定苏晓苒到底是装失忆还是真失忆,亦或是换了一个人了?
装失忆的话,她不可能会咬他的,做如此百害而无一例的事情;真失忆的话,也不可能性情发生如此大的转变,连某些小小不起眼的习惯都更改了。
这么推算下去,只剩下最后一个选项了——眼前的这个苏晓苒跟之前并不是同一个人。
沈慕帆的眸子中间闪过豹子般锐利的神情,紧紧地盯在苏晓苒的脸上,半晌之后,他确信这张已经观察了很久的脸,并不是易容。
不过,天下间,长得相像的人,却也并不是绝无仅有的。
那么,他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辨别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苏晓苒。
他一直负责她的饮食病情,曾经在她被人下毒昏迷的时候,迫于救治的需要,解开了她全身的衣衫。所以,他知道在她身上某处有与生俱来的胎记。
面容如此相像,已经是万中无一了,他不相信连胎记也可以一模一样。
如果证实不是同一个人,他不管她冒充苏晓苒的目的是什么,只有一个封口的要求:放他离开。
他本志存天下,实在不愿意继续再在苏府浪费自己的时间。两年的时间,也着实想念师父师娘,还有那缠人可爱的小师妹。
但一想到那胎记所在的地方,沈慕帆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丝忸怩。
首先,他得解开她的衣衫才行!
“苏,苏晓苒……”对于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沈慕帆到底还是有些放不开,一个紧张之后,连平时候喊的“老爷”都忘记了,直接就叫了苏晓苒的名字,继而又像是反应了过来,脸色微微泛红,又轻声叫道,“老爷!”
解开衣衫之前,他首先要确信苏晓苒是否快要醒过来?依着她现在的状态,实在不能点穴。
轻轻地叫了两声,苏晓苒脸色平静,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兴起,应该是睡得较沉了。
沉下一口气,沈慕帆的手指抬起,慢慢地落到了苏晓苒衣衫的前襟上,微不可见地颤抖一下,他冰凉的手指轻轻地解开了苏晓苒的第一层衣衫……
虽然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看到那在自己眼前的白皙肌肤还有那亵衣下微微露出的红如艳般的某物,他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缩回了手,再次深呼吸。
他与苏晓苒名义上是夫妻,其实也只是名义上的,所谓的侍寝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样子,就算是他曾经看过她的,那个时候,也是一心救人,并无他念。
现在,“趁人之危”的念头老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面,让他颇有一种行为不光彩的自觉,以前的他是瞧不起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苏晓苒的,但现在的自己,又跟她有多大的区别呢。
就在沈慕帆闭眼呼吸的时候,苏晓苒的眉隐隐地一蹙,惧冷的她对些许的凉都是敏感得很的,此时衣衫半解,冷空气正尽情地肆虐着她在外的肌肤,跟那只有薄薄的亵衣遮挡的身体,即使是深陷在睡梦里面,她还是渐渐地意识到现实世界传递过来的寒意。
沈慕帆在她的床边犹豫了良久,总是不愿意沦落为了跟苏晓苒一样的不择手段——反正只要对她有了戒心,他总有别的办法——现在,她只是他的病人而已。
主意定下来,虽然耽误了自己的早日离开大计,但他的心中反而松了大半。
现在,就剩下将一切恢复如初,当做这事没有发生过了。
沈慕帆重新俯,眼角余光却先一步瞥到了自己松开白纱布露出来的牙印,只觉得非常的碍眼,探向苏晓苒的手缩了回来,将那白纱布重新绑在了左手上,遮挡了那碍眼的痕迹。
而在他整理白纱布的期间,苏晓苒的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滚动,睫毛扇扇,眼看着就要醒过来。
整理好了手上的白纱布,重新将其固定好,沈慕帆的手才又回到了苏晓苒的胸前,打算将自己拉下来的衣衫,全部回归远处。
但手在刚刚碰到苏晓苒衣衫的时候,却感到了一道注目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疑惑略微扬起视线,看大的却是苏晓苒那双瞪得大大的眸子,里面清澈可见的都是震惊的神色。
他瞬间石化了。
呆愣着,看到苏晓苒震惊的眼光从他的脸上转移向下,最后定格在了某一个特定的位置上。而现在脑海一片空白的他,只是本能地跟着苏晓苒的眼光一路向下,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手,毫无偏差地正“呆”在苏晓苒的酥胸之上。
触电般地,沈慕帆收回了自己的手,表情尴尬、俊脸发烫,连苏晓苒的眼都不敢再看一眼,张嘴想解释,自己其实是想把衣衫给她拉好,恢复原状而已,没有别的心思。但这话,光是在他的脑海里面过滤一遍,就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不打自招。
而且,那衣衫变成那样,还不是因为他?
不管如何解释,都只能是掩饰。
看沈慕帆一脸的窘样,苏晓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老实说,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沈慕帆在解她的衣衫,着实吃惊得怀疑眼前这个人是南轩假扮的。但现在看他欲言又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模样,她知道他是沈慕帆本人,是错不了的了。
看他现在发窘的样子,让苏晓苒的心中春暖花开,她才见识到了他的笑颜,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见识到他的羞涩样子,这对于一块冰山而言,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啊。
尽管心中很荡漾,但苏晓苒还不至于自恋地认为沈慕帆是想趁着她昏迷,占她的便宜(她平时候也没少倒贴,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所以等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有办法朝着那个方面想),只是单纯地以为自己睡觉又不规矩了,整得衣衫凌乱不堪,沈慕帆现今的动作其实是在帮着她整理。但不凑巧的是,自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醒过来了,让他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才闹得一张冰山脸尴尬无比。
不过,苏晓苒是谁啊?颠倒黑白的高手,就算是心中认为不可能,但有便宜不占非女子,她冲着沈慕帆含情脉脉地一笑,斩钉截铁:“你非礼我!”
反正让她捉赃现场,她就一定要坐实了沈慕帆咸猪手的罪名,然后让他“负责”,而他这辈子就休想再逃离她的手掌心。
沈慕帆被她铿锵有力的口气弄得呼吸一滞,半晌才半是解释半是暧昧地说道:“你别误会,我……”
说他只是想看看她的身体,这跟“非礼”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我不会误会的,”苏晓苒一本正经,“我相信眼见为实。”
“……”
“难道刚刚是我看错了?”
“……”
“还是那不是你的手?”
“……”
“为什么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栽赃嫁祸是苏晓苒最擅长的,欲加之罪更是她的拿手好戏(唯一遗憾的,她并不知道,她的话其实全中最核心的事实),“难道是你把所有人都支出去了?”
“……”
“为什么不说话?”
“……”
“不说话就是心虚!”
“……”
“沉默就是默认!”
眼看着罪名一步步地被定了下来,沈慕帆觉得自己还是要说点什么才行,张嘴只说了一个“我”字,就被苏晓苒炒豆子一样地打断了,倒豆子一样地速度说了以下的话:“说话就是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胜于雄辩!”
沈慕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