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华裳回了房,也是一宿不曾好睡,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淡忘了许久的过往。温文儒雅的二少爷,高深莫测的万岁爷,再加上一个狂妄自大的小将军,她自个儿都觉得头大如斗。
原以为是今生再不会相见,却不想偏偏天意弄人,那么多条街,那么多个人,唯有他们最终还是撞在了一起,心里竟说不上是何滋味。
她这样的动静,自然惊醒了思惠,误以为是夜里受寒,少不得起身下床走到床沿小声的叫唤了一声:“四小姐?”
华裳睡意朦胧,偏转身子起来。思惠从帐子外隐约可见她窈窕的轮廓,耳边是轻若蚊蝇的叹息:“思惠,恐怕我们的悠闲日子要到头了。”
“四小姐这话是怎么说的?”
思惠压低了声音,看着华裳已经往里头挪了挪身子,情知她是让自己坐过去,便掀开帐子随她窝在一处。
华裳小声的凑近她耳畔,将心底的忧虑说了一些:“当日咱们逃的时候,整个京都都鸡犬不宁,到处是巡查的金吾卫和期门军。虽说好不容易得了西岳王的庇护到了西岳,但保不齐有心人下山去寻尸首,倘或一无所获必会生疑我是否真的死去。既然小将军都能找到我,就怕要不了多久,我们的行踪就会败露,到时定生是非。”
“咦?”思惠悄声疑惑道,“咱们不是还有西岳王当靠山吗?干嘛还要怕他们?”
“你傻呀!”华裳哭笑不得的点着她的额头,“你以为我不敢随着姐姐回宫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到时候西岳王与应扶唐认出彼此的身份来,拼个你死我活?这些年西岳与大唐势同水火,你又不是没有耳闻过,我怎么敢在这个时刻再生事端?而今之计,只有拖延下去,寻找机会在甩开那个小将军了。”
思惠看她说的郑重,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四小姐,你当真不喜欢那个小将军啊?奴婢今儿看他对待四小姐也是极好的,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懂什么?”华裳冷下脸嗤笑道,“他对我好那是别有所图,你真当你家小姐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趁着是在西岳国内,咱们总得为自己将来打算打算。”
“怎么打算?”思惠眼皮直跳,隐隐有些不安的问。
华裳抿唇轻笑了两声,神秘兮兮的拉住她:“你靠近点,我告诉你怎么做。”
晚风从窗户外呼啸而过,暗黄的室内,跳跃的火苗越燃越低,直至覆灭,余下漫天漆黑。葱白的牙帐里,嘤嘤的人语也渐渐沉寂。夜色像是最华丽的帷幕,裹紧了长街尽头的那遥遥矗立的酒楼,一点一点孕育出光明的晨星。
由于昨日闹得太过厉害,橘梗算是结实的睡个好觉,起来的时候几乎日上三竿,里外寻觅一圈,才知华裳他们早已出了门,把她欲要问个明白的心思打击的一干二净,气的差点把门槛给踢烂了。
华云苏秀秀只当她与华裳又闹了别扭,哄了两句也就作罢。
应扶唐跟在华裳身后,简直要怕了这个小姑女乃女乃了,摆明是存心刁难他,昨儿已经从头到尾逛了个遍,今儿她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兴头出来?
皱眉盯着前头欢快的背影抚额哀叹,再怎么不乐意也只好跟上去,谁让自己现在孤军作战呢。
华裳勾起的唇角越发的张扬,脸上笑容明媚四射,就连走在她身侧的思惠都觉察出她不同寻常的好心情来,少不得笑问道:“四小姐怎么这么开心?”
“能不开心吗?看着别人吃苦,总比自己吃苦要好受的多呢。”华裳嘻嘻的笑,从昨晚应扶唐强撑着的表情,就可知他对于逛街的事情是厌恶透顶,只不过担忧她耍花样,才一路跟到底而已。如今既是要想法子甩开他,总归要从他最厌恶之处下手,最好能让他一听到出去就避如蛇蝎才好呢。
“别忘那么多了,快走,快走”
说罢,直直牵起思惠的手,华裳不管她愿不愿意,强行拖着她走到一个摆弄鸟笼子头戴网巾的男子面前,指着一排溜整齐摆放的木牌问道:“你这个是干嘛用的?”
男子抬起头慢吞吞看了她一眼,才不疾不徐的回答:“占卜”
嗯,不会是听错了吧?华裳与思惠相视困惑,占卜能用个鸟笼子干嘛?
大概是看出了她们二人的不解,占卜师抓了一把小米喂到鸟笼子里,才正色看着他们说道:“没有错,就是占卜此鸟名为青鸟,传说中能知福祸避凶险,小姐若是不信,不妨试上一试。”
“知福祸避凶险?这么神奇?”华裳显然不足为信,摇了摇头道,“平日里那些走街串巷的骗骗人也就罢了,好歹有两片嘴皮子的勾当。你这个东西,让你说也不能说,唱也不能唱,我倒不信它这么神灵”
说罢,拉着思惠就要走。占卜师也不多留,只在她身后低声冷笑了几句:“看小姐的面相,我也为会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而今看去也不过如此,反而比他们俗上加俗”
“你什么意思?”
华裳闻言猛然回身,一介小小的占卜师竟敢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且不说胆量如何,单是这话语就足够让她恼火。
俗怎么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人多了去了,哪怕她俗的全天下都远近闻名,又与他何干,轮得到他说三道四的?
愤怒的眼刀子直摔向那一人一鸟,似是没料到她能回头答话,占卜师愣了一愣,却阴沉笑道:“小姐即使不算命,又何必在乎小人的一句无心之言。得罪之处还请包涵,请小姐别处看看吧。”
这人真是奇了怪了华裳咬唇嘟囔一声,方才说让她算命,如今她要算了又摆明了赶她走。当她是狗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如此一想,还真是不走了。重新拉着思惠坐回到占卜师的铺子里,冷眼瞧着应扶唐也跟在后头,华裳一招手,冲着他道:“你也进来,咱们一块听听,这鸟能说出什么人话来”
“小姐言重了”占卜师人虽年轻,难得度量深沉,华裳如此的口不择言,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句淡淡回复。
应扶唐看着他,不免也勾起了好奇,随着华裳坐下,伸手弹着鸟笼上的金边笑道:“这鸟能算命,别是吹牛皮到最后圆不上场啊”
占卜师笑着噤声,伸手将鸟笼上的金扣掀起,朝向华裳点点头,示意她将手伸进去。
华裳半信半疑的照着他的吩咐做了,只见那鸟儿果然通了人性一般,蹦到了她的掌心里,尖尖的嘴巴在她手中点来点去,逗弄的华裳一阵酥麻,一时忍俊不禁。
过了半时,鸟儿似乎咦完成了任务,蹦下了她的手心,在笼子里扑闪着翅膀跳动不停。占卜师这才微微一笑,将木牌移到鸟笼的开合之处,看着那鸟儿蹦过来,极为迅捷的叨起一张扔了出来。
华裳下意识的捡起来,欲要拿出看了,却被那占卜师伸手拦住,接了过去。
良久,才叹息道:“小姐好富贵的命,只是纠葛繁多,反生烦恼。”
“咦?”思惠乍然吃惊,攥紧了华裳的衣袖道,“小姐,他算得好准,你可不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废话,你都叫我小姐,就是瞎子也该知道我富贵了”
纵使过程看的精彩,华裳还是不大相信,低眉训斥了思慧一番,看着应扶唐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忙插了话道:“喂,你说的太笼统了,听着不算还有什么?”
“还有么?”占卜师捏着木牌沉吟,良久方看着她与应扶唐道,“这占牌上说,小姐今日必有血光之灾,然而却不是出于自身,而是出于亲近之人。依小生之见,你的这个婢女面相平和,一生并无波澜,倒是小姐身旁的这个随从,眉宽眼阔,是个难得的人中龙凤之才。怕是这血光之灾,就是由他而来。”
“简直荒谬”应扶唐听得几乎变色,不得不说这个年轻男子的眼力当真结实,他已经刻意放低了身段,不想还是没能躲过去。袖子里的匕首蠢蠢欲动,应扶唐压住急躁,冷笑道,“我的使命就是保护小姐不受伤害,又岂会给她带来血光之灾?可见你这个以鸟为卜的噱头果真是欺哄世人罢了。还是快些收拾滚蛋吧,省的前头算过的人回来找你的麻烦。”
他故意说得凶神恶煞,岂料那占卜师竟是丝毫不怕,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平淡起来:“呵呵,公子何必这般大动肝火,你与这位小姐是何关系想必你比小生更清楚,小生只是好心提醒罢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还望你能与这位小姐有个善果,方为上策。”
呃?掌心无端冒出一层薄汗,别说是应扶唐深感不可思议,便是华裳都觉纳罕,这鸟果真如此神奇,竟能算得出他二人曾有一番难言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