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扶唐到此刻方知身不由己到底是何滋味,说来说去,他与华裳之间终是无法坦诚相待。心神恍惚不住,他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强行将自己从那美好的过往中牵扯出来,深呼吸一口气,胡乱涂抹了一把脸,趁着里外无人闪身出了宣华宫。
华香带着华裳坐上舆轿,不时的回头欲要看着外面的情况,华裳知晓她在担心应扶唐,安然的握住她的手,拍了一拍:“姐姐放心些吧,咱们大唐的小将军还没有不济到那步田地,眼下只求咱们两个别再西岳王面前露了痕迹才是。”
华香轻轻颔首:“嗯,我心里明白,会注意些的。”
华裳微微一笑,沉默的低下头去,相互交织在一起的食指冰冷一片,她劝得了华香,却劝不了自己。应扶唐是有月兑身的本事,可是在她看来,却不一定有月兑身的念头,否则也不会放任驼队远去,自己孤身潜入深宫了。
说到底,她之于他,已经算是冰释前谦,过去的爱恨情仇早已随着洞房里的那场大火,而烟消云散。只是现如今,他若再去冒险,她是救还是不救?
一路的辗转忐忑,直到舆轿行至了太极宫门前。她才略微还神,半抬了眸看着李昌元带了一行人从台阶上迎出来,打千请安:“老奴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南华郡主。”
华香于宫廷规矩上一向承担不起,看着他要参拜,慌忙拦住道:“快起来吧,李公公,无需那般多礼。敢问一句,皇上可在里头?”
“在着哪,刚才还着人问老奴,说是娘娘昨晚吃住可好,郡主可好。老奴正要派了人过去打听,可巧娘娘和郡主都来了,倒是省了老奴跑腿的功夫。”李昌元淳厚憨笑,伸手搀扶着华香又道,“也可见娘娘真是体贴咱们这帮子奴才,怎么这么早救过来了?”
华香摆手,推却他搀扶的心意,自己理着袖口笑道:“这会子也不算早了,皇上都下早朝回来呢。原本是不愿过来叨扰皇上的,只是他一番封赏的心意,还不曾谢过,故而携了妹妹过来,给皇上问安罢了。”
李昌元掩口嘿嘿笑个不住,只当她是开了心窍,忙不迭的示意宫女们把帘子打起来,自个儿看了一眼华裳又瞅了一眼华香,才道:“娘娘可真是水晶心肝的人儿,怨不得咱们主子成日里夸赞,直说封了娘娘为皇后是咱们西岳之福呢。娘娘,快里面请吧。”
“有劳公公了。”
华香生受下他奉承的好意,伸手拉着华裳便行入内里。
燕云染堪堪批阅完最后一份劝谏重新立后的折子,问得宫人报说华香带着华裳前来拜谢,便知是为昨儿封赏的事来。遂留了个心思,只把那折子摊开来,大大方方的放在桌案上,自己坐下来,倒是有模有样的拿了枝笔,佯装处理政务罢了。
华裳华香两姐妹入前行了宫礼,太极宫的宫人知道她们的地位尊崇无比,纵然燕云染没有发话,仍是乖觉的上前搀扶起她们。
燕云染这才笑颜清浅,只望着华香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今儿我让他们送过去的玫瑰糕你尝了没有?”
“嗯。”华香轻点头道,“吃了一块儿,味道却是素淡。”
“这便是了。”应扶唐搁下笔,起身过来拉了她的手笑言,“那日我尝了一块,虽然没有多大味道,幸喜保留了玫瑰的清香之气,就想着你又不爱荤腥,大概是喜欢的,所以今早上我见御膳房又送了来,就让人送你那儿去了。改**若是想吃了,只管让他们做去。”
他靠的极近,华香隐约可闻他身上龙涎香的清淡之气,眼瞅着华裳只在不远处,不由得有些窘迫,便向后缩了一缩身子说:“那……华香就先谢谢皇上了。”
“香儿怎么跟朕这么客气了?”
燕云染知道她面皮薄,故而轻笑说了这一句,也不为难她,退开了两步,才冲着华裳抿唇笑问:“郡主昨日在宫中住的可好?”
“好极了。”华裳娇俏的仰头,眉目张扬笑道,“皇宫嘛,总归要比外头好的多,倒是要谢谢皇上的隆恩呢。”
“你这丫头。”燕云染无奈含笑,指点着她的那身衣服才道,“这个颜色与你不太相称,等用了午饭,让人去知会尚衣局,让她们量了尺寸,捡着鲜艳的颜色做几身来。”
“唔?”
华裳迟疑低头打量了自身,华丽文锦上白底绣着牡丹,虽然有些清冷,然而也不并像他说的那样不称啊,姐姐早上还说雅致的很呢。
撇撇嘴,似是很不理解他的意思,总归是有衣服穿就是了,华裳也不去在乎那么多,他怎么说便怎么做好了。
华香闻言也忍不住打量了华裳一眼,淡如出水芙蕖,也不知是哪里不好。燕云染看她神思分散,魂不在焉,怕她再往下胡乱想去,忙又换了话题说:“你们姐妹过来,怕是不仅仅为了拜谢吧?昨儿朕记得南华郡主是叩谢过的,而香儿嘛……”说到这儿,燕云染顿了一顿,好笑的看着华香紧张得抬起头望他,才不疾不徐道,“香儿你的谢礼先欠着,朕总有一天会亲自向你索要的。”
噗嗤华裳在旁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忍俊不禁的斜斜凝望着他二人,脑门上就只差没写上原来如此四个字了。
华香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定然是在心里打趣不停的,只是她不惯与人争执辩驳,也只好娇嗔的瞪了燕云染一眼,不言不语的低下头去。
温柔似海,几乎将人溺毙。
因是站着,燕云染怕她们劳累,便让宫人搬了椅子来,赏赐她们坐下。华裳稍稍偏让开身子,冷不丁瞧见书案上的劝谏折子,零零散散也算是明白了一二。抿唇笑起,只对着燕云染眨眨眼,燕云染掩口轻咳,只装作不知。
二人你来我往,华香自是看的奇怪,也往华裳看去的方向瞄了一眼,只见了封后二字便明白所谓何事,心情就有些怅惘起来。
强打起精神与燕云染说笑几回,却听帘子处哗啦一声响,李昌元突地进来,跪下便道:“皇上,边关捷报,说是咱们的大军已经攻到玉渡关了。”
什么?玉渡关?大唐之墙玉渡关?华裳与华香登时四目相视,均是难以置信。小将军还在西岳未走,边关无人如何是好?
燕云染抬手稍稍整理着衣袖,借故掩去唇边的一缕笑痕,哼了一声,却不言语。
李昌元这时才如梦初醒一般,忙扭身看了身后端坐着的华裳与华香,哆嗦半晌不知该作何收场。一张脸吃苦一般的看着燕云染。
叹口气挥一挥衣袖,燕云染似是无奈又似是好笑,只得冲着他道:“娘娘与郡主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大碍,你下去吧,再有消息立刻来报。”
“嗻。”李昌元小心的起身,后退下去。出了门,才擦把汗,直叹心惊。
华香与华裳已然有些坐不住了,然而燕云染却像是来了好心情,只管与她们聊着风土人情,奇闻怪事。间或让宫人也大胆的说上一两句各人家乡的事,如此反倒是不好月兑开身了。
眼见点着的那一枝香燃烧了多半,华裳朝着华香使个眼色,便要劝她出来,李昌元偏偏又进来跪拜了一次:“皇上,大喜啊大喜,玉渡关来人,说是守城的那个小将军应扶唐不知何时病倒在军营里了,不敢应战。只有他的旧部应家军在负隅顽抗,白马将军送了夹击信件来,说是若要强攻虽不难,却也不易,只是忧心后方粮草。让问皇上一句,攻还是不攻?”
两只青葱玉手笼在袖子里轻轻握紧,自李昌元进来回话之后,燕云染就维持着抚额的姿态不曾变动。华裳与华香于边关战事上并不甚清楚,只不过是知道倘若有一日玉渡关不保,那么大唐社稷岌岌可危。
两个人私下余光交织,李昌,却是看着华香:“香儿,如果朕派兵攻下了玉渡关,你会怎么看待朕?”
“我……”华香张口结舌,她能怎么看待?一边是封她为皇后的西岳,一边是生她养她的大唐,她就算是一百个不愿意,又能怎么样?
一句话吞吐到嘴边,终归是零落成灰,华裳见她垂下头,也知是难为至极,纵然有心想出个主意,也怕她一万个不愿意,故而也只好沉默不言。
燕云染大概是料到她会如此,怅怅然道:“香儿不必忌讳,你若是不愿,朕下令退兵就是了。只是,你却不得不蓄发,陪朕留元跪在地上冷眼瞧了这个又瞧那个,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燕云染抬起头,不是看他在这深宫大院里了。”
“这……你……”
左思右想,也想不到燕云染竟然拿了这个做诱饵,换她出佛门。华香不敢置信之余,却隐隐有些感动,这个九五之尊的男人,当真会为了他退兵大唐吗?
燕云染不是没看到她的惊讶与感激,垂眸笑了一笑,只是追加了一句:“香儿不反对,朕就当你同意了。现在就可修书一封递到玉渡关白马将军手里,只说两军若是休战也可,那么就让你们大唐的小将军与我们西岳的南华郡主和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