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半卷,唐明煌无声的凝望着桌案上的那堆奏折,那封密报是怎么说的?西岳燕都惊现大唐刺客,负伤逃月兑。应扶唐啊应扶唐,若是让朕抓到你的把柄,定然不会饶了你。
沉声冷哼,转眼瞧着方新安还在,唐明煌淡淡的挥手道:“退下吧,朕知道了,派个人去告诉西岳来使,明儿早朝朕在朝堂等着他们。”
“是,属下告退。”
方新安跪安出来,冯德禄看他行动潇洒的走开,才举步进去,搭着拂尘问道:“主子,桂圆八宝粥已经熬好了,这会子要不要给您端进来?”
“不必了。”似是突然生起了倦意,唐明煌冷声回到桌案旁坐下,漫不经心的翻动着刚才临摹的几幅字帖,道,“你退下吧,让容儿进来服侍。”
“嗻。”含着小心睨了一眼他的神色,见他眉宇间薄染寒霜,唇角讥诮,依照多年来在御前伺候的心得,知道这是生气的预兆,当下也不敢多留,忙出来招手叫了那个名为华容的宫女进去。
临近年关,正是瑞雪初降的好时候,昨夜看着还是遍地青砖,早上一开宫门,才见外头银装素裹,已是个琉璃世界了。
绯荷穿了宫中常见的灰鼠褂子,袖口出着寸长的风毛,捧了一个大红托盘进来,上放着一件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唐明煌在暖阁中让华容伺候着更衣看见,少不得问说:“外头下雪了?”
绯荷含笑称是,便将鹤氅抖开,替他披在朝服外面。
芳华门外,早起点卯的两班大臣早已在偏殿候立多时,个个锦衣貂裘,三五一群聚在一起聊着当下时政。言语中没少提及边关战事,皆是对西岳紧急关头临时退兵产生了好奇。
也有往常与应家不合的,为在楼相面前示好,便百般诋毁道:“楼相,听说了吗?外界传闻应家小将军与西岳国互通款曲呢。”
楼琓凛然,斜睨了那个四品官员一眼,才不疾不徐道:“空穴来风罢了,何必跟着人云亦云。”
四品官员讪讪模了一下鼻尖,多少有些下不来台,呵呵笑道:“小臣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只是小臣奇怪的是,昨儿听守城的说,像是有西岳的使节进城了,也不知这会子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两国民生,有什么大惊小怪。”
似是不屑瞥了一眼那个大臣,楼琓淡漠的回了一句,双手抄在袖子里,冷眼看向殿外的白茫大地。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自从华家那个四小姐跳崖坠亡之后,皇家与楼应两府也算是偃旗息鼓,暂时打了个平手。没了十足的保证,他们楼家自是不敢在这当口去模虎须。都只道他与应府有嫌隙,又岂知他与皇上之间也并不像外人所想那样,君臣和睦亲如一家。
现在应府与皇宫深陷水火,楼家实在不宜进去搀和,若要想收渔翁之利,也只能看着他们鹬蚌相争了。
到了卯时,点卯的太监站在宣德殿前叫了声上朝,并列两班的大臣便将外罩的貂裘尽皆退去,命随从拿了,各穿了朝服鱼贯而入。
唐明煌一袭十八镶滚的起花八团龙袍明黄逼人,入了大殿,接受百官觐见。寥寥说了数句,便由各方衙门呈递公文,禀奏要事。
李昌元便趁着此时出了宫门,前去驿站接应西岳来使,带入皇宫叩拜参见。
大臣们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这时接见西岳使节,纳罕的看着殿外那个青衣官服的年轻男子,斯文儒雅的进殿跪拜道:“小臣车文渊叩见唐皇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明煌摆手示意他平身,抬眉看向他身后两个手捧托盘的小厮,笑着问道:“今日真是难得,你们西岳王如何有了兴致派遣使节往朕这里来呢?”
车文渊起身谢了,看着他亦笑道:“唐皇英明,小臣此次来,实为有两件事情要与唐皇明知。其一,小臣主上嘱托小臣拜会唐皇一声,两国彼此为邻,虽有旧怨,然而边关百姓俱是灾害连连,故而诚心慰藉,祈佑大唐子与西岳国泰民安;其二,既然百姓贫苦,此事开战实为不智之举,我主思考再三,特派了小臣来与唐皇商议,可否用和亲一事化解两国恩怨。”
和亲?
两字既出,立即如同投石入水,激起波澜。满朝文武交头接耳,议论不息。唐明煌高坐在龙椅之上,手指微曲,扣着金雕的龙头扶手,笑了一笑道:“和亲?不知贵国打算用谁来和亲?”
车文渊含笑拱手:“我朝南华郡主。”
“南华郡主?”唐明煌轻声失笑,“朕若是没记错的话,你们西岳一共只有三位亲王,哪里来的这么一个南华郡主?”
车文渊道:“唐皇见笑,这位郡主并不是与我主同胞,乃是我朝皇后娘娘的嫡亲妹妹,因为自小随着皇后娘娘养在宫中,故而颇受疼宠,一应起居皆是比同郡主。故而及笄之后,帝后便商定着封赏为南华郡主,以示关爱。及至今年,已经是十八芳华了。”
“十八芳华?”
“皇后娘娘的妹妹?”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老夫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封自己小姨子为郡主的……”
喧哗之声再度轰然响起,唐明煌端坐起身子,也是困顿不解。西岳国一直都是后位虚悬,仅以宣华宫大妃掌持六宫,怎么突然就冒出了一位皇后娘娘?
他无意识拧紧了眉,怅然深思片刻,才沉吟说道:“那么,你们想与大唐如何和亲?”
车文渊等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句,见他果如此问,忙弯身回道:“实不相瞒,我朝南华郡主曾在出城游玩时,听闻贵国的小将军神勇过人,兼职年少俊逸,一颗芳心早已暗许,既是听闻要和亲,便在来时嘱托再三,望能与贵国的小将军结为夫妇,共结连理。”
与应扶唐结为夫妇?
这下子,大殿里是一次比一次热闹了,头一回听说和亲的不是两国皇室,反倒成了两国臣子了。这亲和着还有什么意思?
唐明煌大概也是头一回听说是用臣子和亲的,这情形虽然史上也曾有过,但那都是边疆小国将皇室公主献入进来,任由君王指亲罢了。这样结亲,难保不让人生疑。
唐明煌想到此处,呵呵笑了两声,敷衍着谢过了燕云染的好意,变命人送了西岳使节回去休息,自己也宣布退朝,回到承德宫。
冯德禄一路小心陪侍,看他面色冷清,不知是不是与西岳的和亲有关,便含着小心说道:“皇上,您说这西岳国古怪不古怪,这边刚退了兵,那边就送了郡主来和亲,找的还是咱们大唐的小将军,他们西岳的死对头。这事,怎么看都透着猫腻啊。”
“哼,你说的难道朕不知道?”
唐明煌无声耻笑,瞧着远处的雪景,一时兴起了走动的念头,便不让玉辇回宫了,只让往御花园去。冯德禄紧紧跟着,讪讪的又陪笑道:“皇上英明盖世,自然是什么都知道,可见是老奴糊涂了。只不过,老奴倒是奇怪,那小将军莫非真的与西岳国有染,好端端的,南华郡主看上谁不好,怎么就偏偏看上他了?”
主仆二人齐齐看着他往华四小姐的方向奔去。
暗叫一声不好,唐明煌冷眼看着华裳发间带着的那个碧玉玲珑簪,底下缀着的可不就是绣球模样指甲见方的镂空花珠子?
难道,那个才是真正的绣球?
当即不做多想,他极快的朝着身后打了个手势,遗留下的两名大内侍卫里立时现了一个,飞身追了出去,堪堪将楼刃瓷碰到发簪的手拦了下来。
而正在抢绣球抢的不亦乐乎的应扶唐等人,也在这时发现了楼上的异样,一个小燕钻天,就转身飞腾上来。
华裳期盼许久的三方会战,终于拉开了帷幕。
拍了拍手,吆喝着店家上茶,华裳闲适的坐在思聪思慧搬来的扶手椅上,嗑着瓜子作壁上观。
还好自己反应及时,看着他们过来,抢先拔了簪子扔下去,否则这会子定然是发丝缠绕,不堪入目了。
哈,想认我华四小姐当义妹?想娶我华四小姐当夫人?想夺我华四小姐当宫妃?不给你们一点苦头尝尝,你们怎么能知道即便我是女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
无声哼了哼,思聪低头看她似是不满,忙弯了腰问:“四小姐,乱成这幅样子,咱们怎么收场啊?”
“什么怎么收场?”银灰的瓜子壳弹落出去。华裳起身抖了抖衣服,侧头笑道,“他们惹出的乱子,凭什么让咱们收场。倒是你,吩咐你一件事,你办不办的来?”
思聪咦了一声:“不收场,还能有什么事是让奴婢办的?”
华裳凝眉轻笑,纤细的手指在袖子里微动,思聪只觉掌心温热,低头偷偷看了,才见是个手指长短的竹筒子,遂连忙收藏好问道:“送往哪里?”
“孝慈庵。”
嘴唇轻吐,转身依旧瞪着混乱的场地,思聪心下了然,趁着人群混乱,娇弱的身影闪了一闪,就不复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