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华容笑嘻嘻的起身,冲着他甜甜笑着问请安请的如何,才恍觉眼前人儿终不是太后宫中的那个,竟瞬间生出了丧气来。
华容不知有异,见一旁丹瑶不住的拿眼睛看她,方明白过来,赶紧走了两步替过冯德禄的位置,搀扶着君王进入内殿。
因是入夜许久,况且唐明煌此番来也不过是做样子给有心人看,故而寥寥问了几句吃住可好,就命华容服侍着歇下,一宿无语。
待到天欲晓时,冯德禄在外殿打起暗号,提醒上朝的时辰到了。唐明煌侧身拥住华容,只是充耳不闻继续睡着。
冯德禄原担心里头没听见,故而咳嗽了两声,又拍了几下手,唐明煌唇角含笑,便在里头说道:“朕今儿实在是乏了,再等半刻钟吧。”
再等半刻钟?殿外捧着盥漱痰盂的绯荷连珠红杏等人皆是瞪大了双眸,冯德禄也几乎错咬了舌头,自从新帝登基以来,可是从来都没有延误早朝的时候,这回是怎么了?难不成只为了华容一个人,就*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几个人你望我,我望你,终是相视叹气,立在殿外躬身候着。
又闭目假寐了片刻,唐明煌才睁开眼,摩挲着掌心下滑腻的肌肤,斜看着华容半边身子侧卧,乌丝皮垂,露出宛如新月的一张秀颜。
这样的她,与宁寿宫的那个人可真是像极了,无论是眉毛还是眼角,只是除了那胆怯的性子。换做早些年,他想没准他会喜欢这样温驯如玉兔的女子,可是这些年登基之后,身前身侧围绕的全是心思深沉的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生活早已把他磨炼的愈发让人猜不透,连带着一腔心思也隐没在阴谋诡计里,不复踪迹。
而今,他实在是需要一个可以与自己相匹敌的女子,并肩为伴,笑傲宫廷,而身旁的这只小兔子就差的太远了。倘或她有一半华裳的足智多谋,他想他也是不愿就此抛弃她的。
只不过,他孤单的太久,已经等不及这只小兔子修炼成仙了。
兀自摇了摇头,唐明煌起身拍了拍手,冯德禄闻声这才连忙带着连珠她们进来,伺候更衣。唐明煌见她们动作有些急迫,便轻轻摆手,又指了指帐子里睡得正香的华容,示意她们都小声些。
连珠等人忙点头答应,静悄悄的将香黄缎暗云龙织金团龙龙袍去过来换上,又有绯荷捧着黄色暗团龙江绸玄狐皮端罩,与他穿在外面,连珠左右瞧了瞧,才端正的把冬朝冠戴上。一丛人浩浩荡荡的围着出来,坐上玉辇,往前殿上朝去。
这里华容早已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丹瑶跪着等待御驾远去,才敢起身进入内殿,掀了帘子一瞧几乎没笑出声,然而转瞬又是艳羡,宫中祖制妃嫔侍寝之后定要起身恭送的,想不到这个容娘娘自是傻人有傻福,皇上为她竟连祖制都弃之不顾了。沉闷的叹气,丹瑶无奈上前轻轻的将她的被衾翻盖好,依旧退到外殿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华容因为无人打扰,这一觉直睡到日晒三杆才起,丹瑶丹云已将褚蕙宫里外收拾了干净,便洗净手进殿与她更衣洗漱。
大概宫里头都得了风声,知道她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儿,连内务府的东西都是挑拣着上品送来的。因是新封为妃,丹瑶度其恩宠正隆,不宜太过简素,便从中挑了一袭明黄色绸缎绣牡丹平金团寿单氅衣,内里则是品月色缎平金团寿菊花棉衬衣,下着襦裙,真个是如明妃仙子,一步一生莲,妖娆万千。
丹云见她已穿好了衣服,便回身朝着门外叫了声用膳,立时上来两个年级较小的宫女,捧了早膳进来,伺候着华容吃了一些。
丹瑶见者日头也差不多要到屋顶了,这会子六宫妃嫔定然早已去太后宫里请安过了,若是单只容妃不去,一则显得不懂礼数,二来也平白叫他人急红眼。故而待到她用膳完毕,便请示着问道:“娘娘,这会儿该是请安的时候了吧?”
容妃懵懂如孩童,擦拭着嘴角傻乎乎的问她:“请什么安?我不是已经成为妃子了吗,怎么还要去请安?”
几句话说得丹瑶丹云都笑了,耐心的跟她解释道:“娘娘,正因为您现在是容妃,每日间都是要与其他妃嫔一样,要去太后宫中请安的。若是不去,旁人必然说您妄自尊大,不尊礼数。”
华容似是有些了然的点头,站起了身欢快的一笑:“那我们现在就去给太后请安吧。”
说着,竟自顾自起身先走了,慌得丹瑶丹云阻拦不住,只得又好气又好笑的叫人跟上来,齐齐追过去,往太后宫中觐见。
华裳此刻正在宁寿宫里焦虑不安,方才妃嫔觐见时她有心要躲开,哪知太后竟像吃透了她的心思一样,不禁命令她出来与妃嫔们相见,言语中更是直白言及她与华夫人的相似之处。便是现如今,那个楼贵妃和张良娣的惊讶表情,都还历历在目呢。
眼下倒好,一个唐明煌幸灾乐祸不说,连带着太后都跟着起哄,母子二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拿她当猴耍。耍完她不算,还要把六宫妃嫔都耍一遍。
华裳紧咬牙关,暗暗攥紧了身上的月白大蕃莲织金缎锦衣,一双剪水眸子洌洌生光,只提溜转着思索逃生的对策。
太后接见完了请安的妃嫔,早已入了内殿念经去了,外殿只留了两个小宫女伺候华裳用茶。那边褚蕙宫的人过来,小太监们还没有通传完,太后就伏在了榻上吃笑不住,连说快命容妃进来。
春儿随侍在侧,不明所以的笑道:“太后怎么突然这么高兴了?也说出来,让奴婢跟着沾些光哪。”
太后掩口停住笑意,凤眼高挑,斜瞅了一眼春儿才道:“这个光你还不沾的好,沾上了平白惹秽气。”
“啊?”春儿不知所以然的笑了一声,“那奴婢可是要小心些了。”
“也没什么小心不小心的。”
太后慢慢的站起身子,春儿见着忙上前搀扶住,听她继续说道:“你还年轻,没见过的事儿比见过的多了去了,犯不着为他人闲操心。只不过哀家这把年纪,说老也就老了,倒是没什么好怕的了。高兴不高兴的,待会儿你见了那个容妃娘娘自然就知道了。”
说罢,就抬脚往外走去,站着的黛眉连忙打起帘子,也跟着一块儿出来。
华容已经进入殿里,看着端坐喝茶的华裳,呆傻了半天不知如何言语,就连跟来的丹瑶丹云,也像是被人强行塞了药,看了一眼华容,再看一眼华裳,半晌哑口无言。
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也未免太过相似了些,尤其是盛装后的华容,掩去了平日里憨傻的劲头,与那个坐着的高贵女子,竟是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难道,这世间还有第二个人长得像那个华夫人的?
便是华容自己看了,都觉得在照镜子一般。支支吾吾半天,才指着华裳吞吐道:“你……你是谁啊?”
“她是应将军的夫人,西岳的南华小郡主。”
不待华裳亲自作答,太后从内殿出来代为说道,又瞅了一眼华容,才向着华裳介绍说:“这位就是昨儿新封的容妃娘娘,成日里哀家只说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如今那个人就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小郡主,你也细瞧瞧,可是与你很像?”
华裳闻说,佯作认真的站起身对着华容施礼一拜,才抬头仔细看了看她,心里倒也是万分惊异,果然是有些相像的,怪道今儿早上往日未曾谋面的妃嫔见了她也是一脸惊吓,原来是为这个。
只不过,唐明煌的心思也着实刁钻了一些,早不封赏晚不封赏,偏偏在她入宫之后才封赏?这是怎么个意思,讨好她?不像啊杀鸡给猴看?也没见过,杀鸡杀到把牛喂给鸡吃了的呀
心里百爪抓挠,华裳无声撇嘴,再转瞬却已然是一副欢喜的笑容,朝着太后说道:“原来真是有些相像,竟如同臣妇的姐妹一般。起先我只当是太后同我说的玩笑话,而今才明白是臣妇见识太浅。”
“那里是你见识浅,是这个世事太无常罢了。”
太后见她自己都这么说,越发喜上眉梢,一面拉了华裳的手,一面拉住华容的胳膊,只把她们二人靠在一处,端详了一遍方笑道:“要让哀家说啊,这长相类似也是难得的缘分,不如今日哀家做个东,许你们二人结为金兰好了。”
这边正说着,春儿便机灵的退下去准备打赏之物。华裳吃了一惊,情急之中握住了太后的手腕,道:“这怎么好使得?娘娘贵为容妃,臣妇位份哪里敢攀高枝呢?”
太后不觉微笑,丹唇素齿,不急不缓的拍着她的手道:“怎么使不得,你是西岳的小郡主,哀家只怕是她高攀不上呢。今儿也是巧了,正是个大喜的好日子,人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结拜吧。总不会,哀家这份好意,小郡主也看不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