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三月初六,奴才看过历书,是难得的吉日。”冯德禄小声答道。
唐明煌算了一算,不禁咦了一声:“那就是后日了,应府当真赶得匆忙。吩咐下去,过了未时,随驾去别院。”
“啊?”冯德禄显是有些没转过弯,挠着头道,“今儿又不是逢五的日子,怎么想起来过去那边了?”
“谁说逢五就去的?”唐明煌白了他一眼,嗤笑道,“朕不过前几日忙一些,你们就当真以为朕立下规矩了?还不快去准备,晚了时辰朕要你好看。”
“是是是。”
冯德禄慌忙笑着答应,赶紧弯腰出去,仍像前几回那样,只点了绯荷与红杏二人并三四个大内侍卫,整装焕颜,等着唐明煌一声令下就出发。
这日大概看着天气晴好,沧澜在屋子里也闷的惯了,拉着华裳只说要出去放风筝,慌得一地上的宫女忙翻箱子翻柜子的给她找去年留着的那个大蝴蝶。
华裳原本没有那个心思,只是忽然想着宫里的风俗,风筝放完之后必定要剪掉去去晦气的,计上心头,也半推半就随着沧澜出了金德斋,看着丫鬟们吱吱呀呀的笑闹着,满院子里都是风筝落风筝,尤以蝴蝶为多。
华裳抬手遮眉,看那蝴蝶飞的高远,只余了大致的轮廓,不觉好笑的对着一旁扯线拉绳的沧澜道:“你这是与蝴蝶结了什么怨恨了,以往我瞧着人家放的风筝,也有美人样的,也有燕雀样的,偏你古怪,全是蝴蝶风筝,好没意思的。”
“谁说没意思?”沧澜一面紧盯着那蓬飞远的风筝,一面抽空回首笑对华裳说道,“我就是爱蝴蝶风筝,你又能奈我何?”
华裳见她说话间又有钻牛角尖的趋势,爽性抱膝坐在亭子外的台阶上,侧首支腮看着她笑了笑,竟不言语。
丫鬟们难得看到她们两个肯出来疯玩一会子,不免兴致高昂起来,三五成群的围绕在沧澜周围,也有跟在她身旁掌风的,也有自个儿拿着风筝放飞的,独有两个小丫鬟,看模样不过豆蔻之龄,皆是不笑不闹的,远远的站在华裳身后,冷目看着院子里嬉闹的场景,浑似是个世外人。
华裳原没在意他们两个,一则年纪太小,稚气未干,只料想难以成就大事;二则,她与沧澜处居惯了,一言一行都在沧澜眼皮子底下,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两个不同的人物。
这会子错眼瞧见,不由得暗暗打量起来。看他二人俱是头发齐眉,生的乖觉。各穿着白银条纱衫儿,密合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只不过一个外面罩着大红比甲,另一个却是穿着家常银红褙子,越发显得分团捏儿似的。
华裳未免看着喜欢,招手叫来她二人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个穿大红比甲的看着要年纪大些,见她问了,忙笑着道:“奴婢叫花喜。”
穿银红褙子的也忙着回答:“奴婢叫落梅。”
华裳自个儿把花喜落梅在嘴里念了一遍,才拍着手道:“都是很好的名字,与你们竟也相衬。你瞧沧澜翁主正在那里玩的开心,我这里着实无人落寞了些,你们两个要是会什么新鲜的玩意,不如说出来,咱们几个坐着玩罢。”
花喜似是没想到她叫她们来是为了这个,偏过头想了一会子,才笑道:“娘娘当真要玩的话,奴婢倒是想起来一件稀罕物,娘娘且等一等,容奴婢过去取来。”
华裳道:“那你去吧,我和落梅等着你呢。”
花喜笑的一溜烟去了,这边沧澜放着风筝,弄得一头是汗,粉腮生津,喘息着停下脚步,远远的问她道:“你玩不玩?”
华裳摆摆手,推说道:“你玩吧,怪累的慌。我们在这里歇一歇就够了,你也别玩的太久,当心腿疼。”
沧澜笑嘻嘻的吐着舌头,瞧她不愿起来,仍是自顾自的放风筝去了。花喜也恰恰捧了一个紫檀雕花的方匣子过来,华裳好奇看了,才见里头精致的搭垒起一个袖珍迷宫来,着实有意趣。忙赶着问了如何玩的,便拿过花喜递来的玻璃珠子,将它放进盒子里,轻轻晃动着,想要找到出路来。
她玩的专心,且有忧虑那小球中途会掉落下去,不免神思紧绷,竟是连后头围了一圈的人都没察觉到。束手束脚的将那小球好不容易滑落进出口里,华裳嘘口气,递还给花喜,擦了把汗笑道:“谁想出这个把戏来?真真把人难为死。”
“我看就很好。”
话音刚落,冷不丁从她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华裳慌张的就要起身。叵耐坐的时日太久,又在奇巧之物上花费了太多的心思,一瞬间竟是头晕目眩,由不得人的向后倒去。
唐明煌眼明手快,瞧她似是体力不济,忙伸手从后头拦腰抱住,顺便拿过了她手里的方匣子,凑在她耳畔嗔道:“这是多早晚想起来玩的?竟不知掂量些时辰,定是坐的时日久了,脑门子都疼了。”
华裳哼了一声,见着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明起来,便奋力从他怀里挣月兑开,瞪着他道:“你来做什么?”
唐明煌松开了手,低头仔细看了一回,只见她裙拖着翡翠纱衫,袖挽泥金带,穿着双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低鞋,虽是家常装束,然而罗衣叠雪,宝髻堆云,杏脸桃腮,兰心蕙性。竟比起先在宫里还要出挑,看的他不由欣喜,也不恼她说话不顾分寸,只拿着那方匣子,笑道:“这些个奇巧之物,若你喜欢,朕那里多的是,明儿让人送来你这里就是了。只有一条,不可玩的太过,看你再累的头晕。”
华裳嗤笑了一声,劈手从他掌心里夺过匣子,白了他一眼却道:“凭你的东西再好,我也不要它,只这一个就够了。”
唐明煌闻言失笑,又转过头看着沧澜还在喘息连连,笑着伸手擦着她额头的汗珠道:“你又从哪里玩了来?弄得一身孩子气。”
沧澜含笑偏头躲过去,跑到华裳身边,不顾她的意愿,强挽住她的胳膊道:“我正说要与容姐姐放风筝呢,她只顾躲懒,就我一个人疯玩了一下午,倒是腻味了。正巧皇帝哥哥你来了,这次又是要待多久呢?”
唐明煌看她一边说话,一边挤眉眨眼的,知道她是再拿着自己打趣,不怒而威的瞪了她一眼,瞧她收敛几分,才淡声说道:“今儿朝堂倒是没什么大事,明日休沐,若没有什么意外,大抵是要住在这边了。”
“住在这边?”
别说是华裳惊讶,连沧澜翁主都花容失色起来,攥着衣前襟,惊恐问道:“皇帝哥哥,你把六宫遣散了?好端端的,无缘无故干嘛要住在我们这里?”
冯德禄绯荷红杏站在她后侧齐刷刷掉了一地的冷汗。
华裳咬唇不语,反正前头有个沧澜搀和,她倒是要听听他究竟有什么借口留下来。
唐明煌闻言颇为无辜的巡视了一圈,将所有惊讶的不解的慌乱的眼神悉数搜寻一遍,才故作不解的反问:“朕如何不能住在这里?这院子是朕花钱盖的,这些下人是朕派人送过来的,朕住着自己的院子,花着自己的钱,用着自己的下人,沧澜,你倒是说说,朕如何不能住在这里?”
“啊,我……我说……哎呀”沧澜让他反问的无话可说,一甩袖子,只得拉着华裳出头,“容姐姐,我说不上来,还是你说吧。”
华裳柳眉轻皱:“我无话可说。”
“你无话可说,那他可就住下啦”沧澜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在华裳掷地有声之后顿时转为讶然,轻扯着她的衣袖,添油加醋一般的说道,“你可想好了,这个院子里就咱们两个人住着,你住东殿,我住西殿,这会子皇帝哥哥来了,他住哪儿?”
“这不就得了?”华裳淡然瞧了她一眼,大有鄙夷之意,这才抬头瞅着唐明煌道,“我不惯与人合住,皇上若是留下来,请自便吧。”
呃?冯德禄绯荷红杏继掉了一地冷汗之后,又掉了一地的下巴,半晌合不拢口,刚才容娘娘那句是明目张胆的赶人吧?是吧?
相对无言,冯德禄乖觉的微仰起头,觑着自家主子的意思。唐明煌默不吭声的白他一眼,看他讪讪模着鼻子退下去,才轻轻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若有似无的笑道:“容儿怕是没听明白,朕方才说的是这个院子不仅是朕花钱盖的,就连那两间屋子也是朕花钱盖的,朕想没道理朕用自己的东西还得经过你的同意吧?”
“你”华裳恨得咬舌,瞪着他那张水波不兴平淡不惊的面孔,直欲甩上两巴掌才开心,一张素颜忍了又忍,眼看着一地里站着的仆从丫鬟侍卫太监都等着她的下一句,只得别开了头,哼声道,“皇上说的是,这院子里无论哪一个都是您花钱得来的,那么我倒是记得当初来这里的时候,可是一两银子都没花你的,岂不就是说我想离开就可以离开?”
“那倒未必。”唐明煌不急也不恼,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华裳身上的衣服,片刻才失笑道,“容儿虽不是朕花钱得来,可你身上的衣服却是朕赏下的,若要离开也可以,把衣服还给朕,朕就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