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贵妃狠狠甩了小丫头一个耳光子,狰狞玉面上满是不信:“胡说八道的东西,哪里还会有什么容娘娘?你们见她们乱生是非,就跟着瞎嚼舌根,她们巴不得本宫从贵妃的位子上掉下来,难道你也巴不得吗?”。
那个小丫头看年纪只是十三四岁上,想来并不是贴身的侍女,也不知是哪一世倒了霉,不过是无人的时候背着贵妃与小姐妹说了一些悄悄话,偏有人耳朵长,竟一味的传话到楼贵妃的耳朵里去。
由不得楼贵妃不怒,那日生生威胁了禇蕙宫一个不入名的小丫头,才得以用上一石二鸟之计,既害了华容又害了那个南华郡主。药的分量明明是她着人搀兑好的,无色无味,药效延缓,恰好能撇清她的干连。纵使日后皇帝对外说是华容溺水得了大病出宫修养,她私心里却明白那不过是自欺欺人吧,此毒无药可解,服下去若然不知,那么只有死路一条。
想不到都隔了两三个月了,还有人翻着陈年旧账生是非,竟敢信口开河,说容妃娘娘要回来了。她倒是不信,难不成这世界上与华裳长的相似之人,已经多到数不胜数了吗?
犹不解恨啐了小丫鬟一口,楼贵妃冷然喝命侍卫们将她拉下去关在静室,等候发落。这厢却命人收拾打扮起来,换了天青翟衣,带着一拨人就往宁寿宫中去。
未曾进门,万德福就远远站在廊檐下看见了,忙上前来打千问好。他是太后跟前的大红人,若是没什么紧要的人在,平常断然不会亲自候在外面的。
楼贵妃心里无端缩紧,面上却是含笑,扶起他道:“公公无须客气,听闻太后昨儿有些不舒服,臣妾惦念,就想着早早的过来探望一番,也不知太后这会子可得闲了?”
“怎么不得闲?”万德福笑的老脸生花,弓着身把手翘着,指向那门帘子里头道,“才刚提到贵妃娘娘呢,里头就只孟昭仪和张良娣于美人几位娘娘在,原想着贵妃娘娘俗事繁多,太后她老人家说没的别的大事就不让去打扰你。如今娘娘既是自个儿过来了,就快进去吧。”
一面说着,一面就探手打起了猩红毡帘,恭敬的搀扶着楼贵妃进了内殿。
临窗长榻上,张良娣与孟昭仪正并肩坐在一处,太后面朝东南坐在紫檀藤心矮圈椅上,脚下的小杌子上端正的坐着于美人,抬着头悉心听着她们闲聊。
一时宫娥来报说是楼贵妃来了,太后方说着六宫全无规矩的事儿,闻言忙命人请她进来,回身却对着孟昭仪等人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可见背后议论他人是非着实不讨喜。她来了也好,你们就把知道的事情跟她说一说,虽说她不过是贵妃,然而眼下后位虚悬,六宫里也只有她为尊为长了。哀家这样的年纪,总不好一直攥着六宫事务不放,也该让你们这些后来人管一管,才知为人尊者的难处。”
孟昭仪谦逊含笑道:“太后说的臣妾们都自惭形愧了。满皇宫里头,除了咱们的皇上,便只有太后您最为尊贵,论起行事大方,臣妾们也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况且,太后您还年轻庄王尚未婚娶,您这福分还长远着呢,臣妾们只盼太后好歹给臣妾们一些时间,让我们姐妹可以常过来陪伴太后,也好学的一些规矩,这便是太后心疼我们了。”
“瞧瞧,孟昭仪的一张嘴简直像灌了蜂蜜一样。”
几句话说的太后笑颜顿开,孟昭仪掩口娇媚的低下头轻笑着也不答话,张良娣性情活泼,见到太后夸奖,忙也开口道:“孟姐姐若是灌了蜂蜜,也是太后您给惯得。”
太后失笑摆手,直说她以偏概全。
娘们几个正说到开心处,楼贵妃已然进入内殿来,敷衍着行了拜见之礼,又受了孟昭仪张良娣于美人等的参拜,方坐下来向着太后道:“臣妾听说母后近日凤体不适,如今可大安了?”
“多谢贵妃惦记,不过是受了冬寒罢了。”太后浅笑着看她一身品服大妆,道,“贵妃今儿怎么得闲过来了?哀家可是听说这两日宫里忙乱的很,又临近春祭,还担心你劳累辛苦,以为要等上几日才见得到你呢。”
楼贵妃听言,启唇笑道:“母后说的臣妾倒像是个无事忙的人一样了。虽说皇上命臣妾暂代六宫统摄之职,然而素日里贤淑二妃和孟昭仪也常常过去咸福宫帮衬着臣妾,倒也不见得有多劳累。反是母后还应多保重才是,眼下虽然开春,但冰水尚未消融,残寒未散,那些香炉炭火不应这么早早就撤了。臣妾方才进来时,瞧着外殿竟然把窗户上糊屉子的鹅绒绸子都拿下来了,夜里岂有不冷的?可见这里外伺候的人也太不当心些了。”
太后瞧她似要寻拿宁寿宫伺候的丫鬟问话,心里诚然不悦,然而只不好摆明拂却她的好意,忙用话拦住她道:“与春儿她们无关,是我要人拿下来的,成日里沉沉闷闷的,一点生气都没有。拿下来屋里也亮堂一些,再者哀家养的那些花也该见见太阳了。也唯有你是个多心的,会为哀家想到这上头去,保不齐哀家这冬寒就是从这上而来。罢了罢了,等到夜里哀家再命她们挂上去吧,你既然有空歇一会子,不妨也跟着我们坐一坐,聊一会天儿好了。”
楼贵妃笑着答应,估量着自己来的意图,略略陪同太后她们聊了一些新进贡的绸缎布匹,便将话头转了过来,道:“太后可听说了没?上一回伤了身子出外静养的容妃,听说就这两日要搬回来住呢,臣妾才得知这事,皇上又没有示下,臣妾正不知如何准备。可巧今儿妹妹们也在,太后的精神也好了一些,好歹给臣妾支支招。”
容妃要回来了?孟昭仪和张良娣私下相看一眼,均是点头默然,宫里头果然都传遍了,她们今日过来,也正是存了要从太后口中打探的心思。这会子有人愿意出头挑起话题,她们自然省了费嘴皮子的功夫,便皆是屏息看着太后与楼贵妃。
太后也是昨儿才听万德福说起,久无人住的德安宫竟不知为何开始洒扫起来,那时她就觉得有异,如今果是应验了。只不过这事皇上并不曾来与她说过,兼之二人各有心思,到如今再去横插一刀,反而会打破眼前母子平和的假象。思索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后当即便转换心思笑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是宫妃,多早晚都要回宫的,在宫外住才不成体统呢。容妃之前不是住的褚蕙宫吗?这两日哀家听说皇上倒是要让她搬去德安宫去,想必是在褚蕙宫存了后怕了。目今六宫无主,楼贵妃你就是咱们六宫的主了,妃一级的该用什么绸缎,该用什么供奉,你必然是清楚的,照实安排下去就是了。等容妃入宫来,你们姐妹也该常聚在一起说笑说笑,别让她把之前的事闷在心里,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那依母后所说,这事竟是真的了?”
“大概是吧。”
太后微现疲惫,暗沉的目光不经意从屏息的孟昭仪张良娣的脸上掠过,再看了看心有不甘的楼贵妃,才揉着额角又道:“你们去忙活去吧,坐了这一会子,哀家又觉得有些头疼了。”
楼贵妃没想到自己最担心的事竟然成真,如果那个容妃回来,必会说出当日的事实,到那时她这个贵妃之位保不保得住还难说。站起来躬身道了声万安,方带着孟昭仪等人退出来,各回各宫去。
遥看贵妃的銮驾走远,张良娣拉扯着孟昭仪的袖子,不无嘲讽的笑道:“姐姐快看,方才贵妃娘娘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呢。她准是想不到,容妃那晚竟没有死,还好好地活着回来了。”
“不是她没想到,是我们谁都没想到。”孟昭仪毕竟老成,淡然瞥着远去的肩舆,良久才暗暗叹气,“咱们也该小心为是,容妃回来宫里定然不会太平。你我二人位份浅显,尚还牵连不到,顶头的三妃四嫔与楼贵妃,怕是都在背着咱们较劲呢。”
“那我们要怎么小心?”张良娣不甚明白道。这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归是这么些地方,当真要有人生是非,躲又能躲哪里去?
孟昭仪斜眼看她愚顽不通,不免心里鄙夷,只是眼下得罪一个人便多一个对手,她也只好慢声劝道:“不过是做好自己的本职罢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躲呢?”
张良娣掩口莞尔,正待说话,却见两队青衣太监跑了过来,见着她们口称规避,便扬长去了。看这声势,分明是承德宫中出来的人,才敢如此怠慢。二人不觉惶惑站住,就见远处一丛人影闪动,几顶肩舆慢慢的从甬路尽头抬了过来。
彩衣翩跹,袖袂飞扬,不是容妃娘娘她们又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