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点了点头,正待要伺候她睡下,孰料窗棱那边戛然响起树枝枯折的声音,当下把她和苏蓉蓉吓了一跳,忙叫着外头的小丫头道:“出去看看,外头怎么回事?”
小丫头忙答应一声,撩起帘子两个人并肩出去,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又进来,回道:“已经瞧了,没见着有什么,只是夜里风大,大概吹折了枝桠罢。”
云儿站在屋子里凝神细听了听,外头果有风吹树梢的声响,这才放宽心,打发了小丫头们出去,转身笑道:“二女乃女乃歇息吧,问过了没有什么事,敢情是夜风吹的折断了树梢。”
苏蓉蓉放下心来,含笑点着头,自去睡下。
厢房外头正是暗夜深沉,乌云蔽月,李显躲在树顶悄然呼出一口气,方轻足点地,再次往后院而去。
华裳冷漠的端着杯子,一双柳眉杏目死死盯住龙榻上那个斜拥锦衾满脸荣光的男子,半晌才吐出一句:“你到底喝不喝?”
唐明煌不置可否一笑,半坐起身子揉着头道:“你站的那么远,朕怎么喝?”
哼华裳不觉冷哼,随侍在后的冯德禄后脑勺子一凉,忙乖觉的躬身退下去,不敢再搀和在他们中间。唐明煌眼瞅着四下无人,越发的将本性暴露无遗,头枕着胳膊,半侧过身来朝着华裳招招手道:“还不快端过来?”
华裳一口闷气噎在心里,早就看他不耐很久了。活了近二十年,若说无耻之人,除了华衣,她倒是再没见过有出于唐明煌其右的。她被他骗到承德宫,不去计较也就罢了,谁知他竟是得寸得尺起来了。放着眼面前的连珠冯德禄不用,单只叫她御前伺候,一会儿换茶,一会儿倒水。若说初时她还有点克制的话,这会子她真恨不得立地砍死这个口蜜月复剑的人,才算落个清净。
唐明煌见她闻声不动,面色尚还冰冷,知道她余怒未消,又招了招手才说:“如果你把朕伺候的好了,朕就告诉你关于应府的消息,如何?”
华裳听闻不觉月兑口问道:“应府什么消息?”
唐明煌低低笑开,斜睨着她并不答话。华裳知晓自己终归是要妥协于此,只好走上前,把手中的成窑五彩盖钟递过去:“给,自己喝吧。”
唐明煌见好即收,难得见她愿意近前一些,接过了杯子也不喝,只在手里捧着,隔了一会儿才笑道:“看来这一年你真的长记性了,脾气改了不少,知道如何识时务。”
华裳别过脸去,自行坐在黑漆扶手椅上道:“你管我改不改呢,快说吧,应府什么事?”
“你那么心急干什么?”唐明煌好笑的抿了口茶,将盖钟放去一旁,才起身道,“别忘了他们应府如今与你可是一点关联都没有了,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如果不是这事与你牵连上一些,朕也不愿在你面前提起他们。朕也不强迫说多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把华家的藏宝图交给应扶唐了?”
华裳眉心轻皱,咬唇沉默着。她就知道这件事早晚会如捅破了的窗户纸,透亮出来,只是不想戳破的这么快而已。
唐明煌一见她的神情,便知自己所料不错,哼了一哼道:“你倒是真心实意待他,岂知你的一片赤诚差点害的我大唐黎民生灵涂炭”
“你这话从何而来?”华裳贝齿轻启,眉心依旧皱成川字。她记得唐明煌之所以要那份藏宝图,就是为了保齐边关百姓不受战乱之苦,怎么突然又成了这幅局面了?
唐明煌笑了笑,正愁没个好时机给她说破这一切,这会子不说更待何时。
“你记不记得那一年在狮子楼,楼应两家抢婚的事?”
“记得又如何?”华裳道。
唐明煌道:“记得便好。以你的聪明,想必在那时就明白他们抢的是什么,不错,就是你们华家的藏宝图。应家抢,是因为担心朝廷会忌惮应家一权在握而横生不测,取图以充盈军饷自保应家军;楼家抢,是因为他们楼府权势滔天,早为朝堂之祸,兼之贵妃之子已满周岁,取图用以招兵买马,挟天子而令诸侯。而朕抢,不过是想掣肘双方罢了。只是,朕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你竟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不仅从应府月兑逃,还远去了西岳为郡主。你一走,楼应两家失去了后备粮草与打点银两,也算是偃旗息鼓,暂时安稳下来。原本这没什么不好,相反朕还希望一直这样鼎立下去,把对付楼贵妃的心思都淡了。谁知你偏偏又回来了,还以南华郡主的名义再次嫁去了应家,便是这一招,就足够楼应两家与朝堂再次翻脸的。你道应扶唐现在做什么去了?哼,他好大的胆子,几乎要划地为王,封疆建国了这还不算,他还把南华郡主溺亡的消息通传到西岳,正给西岳王一个理由,发兵围攻我大唐四大关,而他自己却按兵不动,害我边关无辜百姓屡遭劫难。你说,这样里通外合的奸臣叛党,朕该不该杀?”
华裳闻言怔住:“西岳王得知消息了?”那么,岂不是说,姐姐他们也已知道她在大唐溺亡了?完了,依照姐姐护短的脾气和大哥不查究竟不罢休的性格,这一场围城之战定然不是为了掠地而来,怕是想逼迫大唐交出她的人才是真的。怎么办?倘或这会子暴露身份,那应扶唐就算没有异心,怕是也被夺妻之恨逼出二意来。若是一直龟缩在宫里,大哥他们探寻不到她的消息,定不会甘心离开的。
脑海里嗡嗡似虫鸣,吵得脑门子阵阵发蒙。华裳总觉还有哪里不对劲,转首瞧着唐明煌但笑不语的神情,霎时讶异起来,若是自己都能想到这里头的端倪,难道聪明如他就想不到吗?亦或是,他在装糊涂,引自己上钩?
戒备的双眸因为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而瞬间瞪向了唐明煌。
唐明煌几不可见的轻笑一声,她不动,他有的是时间等她开口。
脖子支的一阵酸疼,华裳重视忍不住,垂下眼睑问了一句:“你想要我做什么?”
“卿果然聪明过人,世所罕见。”唐明煌微微笑着赞叹,拍了一下手道,“让西岳退兵。”
“我做不到。”华裳想也不想的拒绝。
唐明煌哧的一声笑出来:“你这么担心做什么?怕他知道你没死,还是怕他知道你成了容妃?”
“你”华裳无语怔住,双颊因为离奇的愤怒而淡淡泛起红烟。
唐明煌却是自若说下去:“你知道你做的到的,朕派人探查过,想不到那个西岳皇后当真是你的姐姐。那么这次的西岳兴兵之举,怕是你姐姐为了得到你真正的消息,而有意放任西岳王为之。只要你出面告诉他们你还活着,朕想凭借西岳王把你嫁到大唐来的诚意,就知他现在是安于两边和平的。如果你真的死了,你姐姐若是想给你报仇,朕可就不能担保大唐边关百姓平顺安宁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华裳沉沉的低喃。
唐明煌负手长叹:“并不是威胁你,而是请求你罢了。”
请求?华裳几乎没笑出声来,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敢拿杀头这种事来请求别人了。朱唇紧闭,素眸暗沉,华裳单手搅着青金闪绿如意丝绦,看它团团缠绕如繁乱思绪。
唐明煌暗自等了许久,见她不答话,无声笑了笑道:“天色已晚,朕有些乏了,容儿也忙活了好些时辰,回去歇着吧。”说着,就拍了三下手,慌得冯德禄连忙掀了帘子进来,听他吩咐道:“着人好生送容娘娘回去。”
“嗻。”
冯德禄小声应允,扭头叫了绯荷红杏进来,服侍着华裳就要出去,冷不丁又听唐明煌在身后说:“外面可是起风了?”
绯荷忙回道:“是,入夜才起的风,晨日倒是好天气。”
唐明煌点了点头,却是对连珠说:“去把朕的氅衣拿来,给容娘娘送过去。”
连珠应声去了,从屏风后取出他一贯穿着的玄狐皮子大氅,递到绯荷手中,华裳愣愣的任由绯荷替自己穿上,余光里只瞧着唐明煌一个柔和的侧面,温润如萤光。
沧澜正在德安宫等的好不耐烦,雪娇雪雁猛的听见外头报说容娘娘回来了,各自歇了口气,一个迎了出去,一个回身向里告诉了沧澜这个消息。
沧澜散着乌发,泼墨一般的三千鸦丝衬得眉尖若蹙,越发傅粉白面。瞧着华裳进来,便将手中的梳篦朝桌子上一扔,叹息道:“你可真是好福气,我说这会子还不见你回宫呢,敢情是得了恩赏了。怎么,没留在那边吃了饭再回来?”
华裳一腔心事还在怀内萦绕不去,哪里有心思跟她开玩笑。吩咐着绯荷端了水来洗漱,便要休息去,只留沧澜一脸好奇的追问不住,却又徒劳无功。
应府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幸而当年敕造的时候,都是依据朝廷规制而来,比起楼府差不了多远,李显里外搜了个遍,并无所获。无意想起苏蓉蓉与云儿的谈话,一时茅塞顿开,翻身朝着偏厢去了,果真在那里找到了要找的一切,这才跃出院子,自去回去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