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行走?楼刃瓷无声一笑,这个官职还真是妙极。凡在朝中为官者,皆知南书房原是翰林在内廷侍候皇帝读书和做机要工作的地方;而所谓的“行走”,是指本来有官职而被派到其他机构中办事;那么,南书房行走,便是指原来有翰林一职,而被派到南书房中去执勤。凡入直南书房的翰林,其正式官衔,称为“南书房翰林”,也叫“南书房行走”,此乃仁祖初登帝位的时候,为了加强皇权、巩固皇家统治而而特地设置的宫廷御用机要秘书机构。
只是如今新帝即位,早已另行设置了军机处代替曾经的南书房,而南书房行走也逐渐失去了中枢机要秘书机构的作用,成为专门侍奉皇帝读书消遣,专司文词书画的文学侍从。眼下皇上分封自己这样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职位,还真让自己没得说的。
心里虽是暗自思忖,楼刃瓷仍是不动声色的跪拜下去,叩谢隆恩。
唐明煌亦是平和的唤他平身,二人的第一次交锋到底打了个平手。念及华裳还在此处等着他发落,唐明煌不欲在这时与楼家闹翻脸,只让冯德禄进来,领了楼刃瓷出去,只说是自己吩咐他有事。
冯德禄心里多少明白一些,皇上这么说,他也乐得这么认为,忙领命带了楼刃瓷出去。
华裳原本就揪着一颗心,深怕唐明煌回过神来跟她算账,见冯德禄进来,便慌张的就要跟着一块儿走开。只是步子还没迈动,就听得那个年轻的君王低沉一笑,却是无限嘲讽:“想活命的话,你就走一步给朕看看。”
华裳无语凝噎,愣在了原处,只剩下摆弄着衣角,示软服输。
唐明煌强压的火气不住上扬,看着她低垂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又不免觉得好气好笑,足忍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开口道:“把头抬起来,难不成让朕对着你的脑袋说话?”
华裳闻言忙直起身子抬头,看着自己面前俊挺温润的帝王,被自己气到眉发高竖,踟蹰片刻才小心翼翼试探着说道:“并不是我与他私通的,实在是有人欺哄我过来……”
“有人欺哄?”唐明煌冷笑连连,摇着手里的香囊,道,“你该不会跟朕说,连这个都是有人欺哄你写出来的?”
“那个……我……”华裳理屈词穷,皱紧了眉头,也不知从何说起。
唐明煌无端叹口气,他与她明明只是隔着半步的距离,可有时候真就觉得远在天涯,相离海角。什么时候,她才能明白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该是如今的这个样子?想不到,今生第一次的无力竟是这个女人带来的。早知道如此,当日他就不该心存好奇,命人找寻出那幅画来。
额角微微轻跳,知道眼下与她越说越乱,唐明煌便把这件事翻过去,只伸出了手道:“还不快些过来,再不出去,宴会都要散了。”
华裳似是不解,犹疑着不敢伸手:“你不怪我了?”
唐明煌气极反笑:“你以为这是怪罪你的时候吗?等着吧,筵席散去之后,朕好好地跟你算今天的帐。过来”
华裳更加惶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却被唐明煌不耐烦的拉进怀里,顺手帮她理平了前襟的褶皱,无奈嘀咕一句:“偷吃也不知道擦嘴,倘或真要穿成这样出去,宫里的规矩定要你好看”
华裳知他还在气头上,便把往日的嚣张乖戾统统收起,任由他啰嗦,倒是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再说。直把听见吩咐进来的绯荷红杏等人唬个结实,都以为容妃娘娘是真的改了脾气。低着头暗自相视一番,忙把华裳的发鬓绾好,随着他二人从偏殿出来,照旧往乾清宫赴宴去。
却说冯德禄送了楼刃瓷出来,少不得要追问几句。他们旧年原在宫外见过几次,彼此而言都不算陌生,楼刃瓷又是天生的放浪性子,随他怎么问,终归是吐不出一句实话来。到最后,冯德禄也只得死心,安然的送他回了乾清宫,仍是在末位就坐。
各宫妃嫔虽然初时都把心思放在了宴请上,可自从唐明煌退席之后,难免引起诸妃猜疑,兼之华裳也不在列中,便有传言他二人是避开众人自享其乐去了。淑德二妃因是辅佐华裳掌持宴请事宜,太后听着传言越发的不像话,担忧臣工听到有辱皇室尊严,不免叫了二人过来盘问一番,皆说不知去了哪里。
又有孟昭仪张良娣于美人等,因与华裳坐的较近,又见是被一个略有品级的小太监叫了出去,也只当是唐明煌的主意,越发对华裳的专宠艳羡嫉恨。孟昭仪惦记着自己派出去的小太监事情办得如何,倒一时不曾与张良娣碎语,只有于美人大抵是进宫时日不久,年纪轻又受过眷宠,受了张良娣三言两语的挑拨,一颗心思激荡不住,单等着华裳回来寻一番是非。
可巧华裳与唐明煌又是并肩而入,于美人见状不觉一哼,瞧着华裳面色潮红的归入座位,笑了一声,故作高谈阔论说道:“诸位姐姐,难得今日宴请的热闹,妹妹突然想到了一个笑话,要博姐姐们一笑,不知说得说不得?”
张良娣明白她有心要让华裳出丑,忙接了话道:“于妹妹只管说罢,也让我们乐一乐。”
于美人玉面微仰,艳若桃李的双颊半含讥讽笑道:“说起来这个故事还真是有趣。方才我见一个唱戏的小厮头上戴了顶绿帽子,姐姐们可知这绿帽子是何来意?”
众人皆笑着说不知,于美人又道:“这原是坊间的玩笑话,说是有个妇人在家偷汉,不料丈夫突然回家.那妇人情急中将情夫藏于床底.丈夫见妻神色有异,心中生疑,环目四顾.做妻子的心虚,假言田头秧苗缺水,要丈夫立即下地浇灌,以支走亲夫.由于害怕亲夫看见床底露出之情夫衣角,便借口外面日头毒辣,将半个西瓜皮扣于亲夫头上充当遮阳草帽,以蒙住亲夫眼睛。丈夫出门逢人叹息曰:‘今日倒霉,被老婆戴了绿帽子了.‘知情者无不掩口窃笑.便是这绿帽子的由来了。”
说得众人无不会意笑成一团,张良娣更是笑不可抑,忙叫孟昭仪帮忙揉揉肚子,逗得心思不宁的孟昭仪也跟着笑个不停。华裳此刻才知她话语奚落的是自己,唇齿间溢出一声冷笑,却不见恼,端正的坐在位子上,只跟着众人一块笑道:“美人说的当真是有意思极了,只不过他人床第之间的事,美人是如何知道的呢?”
于美人笑声骤然而止,自是明白华裳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觉哼声道:“自古志怪奇谈,难道只有亲身经历过的才知吗?无非是众口相传道听途说而来,姐姐何必当真?”
“哦?”华裳嘴角噙笑,慢慢转过头来,直视着她道,“既然美人都说是道听途说,看来真是不足为信了,下次再要说个笑话,好歹说个有依据的。说了这些来,知道的是说美人有心逗我们一乐,不知道的还以为美人见识浅薄,只拿坊间俚语做歔头呢。”
说罢,袍袖轻甩,命人换了茶来。
于美人让她说的气不能言,一旁陪侍坐着的淑德二妃见这二人已然有斗气之像,深恐惊扰了太后与皇上,反倒累及自身,忙止住众人笑声,拉着华裳开解道:“容妃妹妹切莫当真,于美人也不过是要给我们解乏罢了。”
华裳如何不知道她们的意思,只是于美人对自己而言不过是还能蹦跶几天的虾蟹罢了,倒还不至于放在眼里。由是冷笑了一声,也就作罢,只余了于美人张良娣犹自不平。
一时有随侍在侧的宫婢将后头的玩笑之事说给了唐明煌及太后,母子两个难得心意相通,齐齐笑着摇头,且不去理会,心里只想着华裳那样的脾气,若说吃亏,也定然吃亏不到她头上去。
不时到了皇帝赐茶的时间,众人要跪叩,司仪授茶,众人将茶饮毕,又有大臣至御前祝酒,唐明煌含笑饮了几杯。思及华裳方才离席并不曾吃的多少东西,遂在自己面前挑拣了几样小菜,欲命冯德禄端过去。忽然想起宫婢来报的笑话,又恐再给华裳招惹是非,余光里恰看到沧澜竟在授茶的队伍东张西望,便知送香囊出去的定是她无疑。
一时好笑,招了手叫来冯德禄,让他悄悄的把混迹在太监里的沧澜找过来。冯德禄闻说这事,笑也不是气也不是,自个儿眼皮底下看着的,倒还能出乱子,不得不说华裳与沧澜二人使得好计谋。悄然隐身从帐子后退出去,眼瞅着沧澜捧着茶盘从殿里头出来,冯德禄忙躲在柱子后咳嗽了一声,看她转头,才伸手打个手势。
沧澜不料这会子就被人揭穿出来,眼角跳了一跳,情知躲不过去,只得往冯德禄那里走过去,笑道:“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