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事做的不错。”楼相捻须点头,由衷说道,“念慈聪明是聪明,只可惜屡屡败在心浮气躁上,就拿之前偷生皇子一事来说,差点赔上她自个儿的性命。如今亏得头里有应家牵制,使得皇上不敢拿我们楼府如何,若不然,这满门上下必当一个活口不留。要知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啊”说完又好生叮嘱他道,“眼下你只管办你自己的事情就是了,其余的我自然会有安排,贵妃那里先别告诉她太多,省的漏了口风。”
楼刃瓷点头称是,父子二人不免又闲谈了一些别的言语,才各自安寝睡去。
且说査良海巡逻回来见了冯德禄,忙把各宫值班簿子递交上去,听冯德禄问道:“宫里头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査良海小声回道:“并没什么不寻常的,只是芳潜宫的孟主子闻说近日有些不大舒服,淑妃娘娘那里大皇子也染了风寒,正着太医诊治。”
冯德禄一面看那册子,一面道:“夜间巡查比不得白日,务必要加倍仔细才是。另外,楼贵妃那里可曾派人去看一看了?瞧瞧有没有短缺的,这些天娘娘一直未曾露面,只在咸福宫养身,要是有那起不长眼的,误以为娘娘失了势,倘或言语间冒犯一个,供应上怠慢两分,可就当真是自寻死路了。”
査良海道:“他们倒是没那么大的胆子,小的方才从那边过来,还见得织造局送了新上贡的春衫进去,别的娘娘那儿可都没见到,想必依旧是拣贵妃要的样式赶制出来的,可见并无疏忽之处。”
“那就好。”冯德禄点了一点头,摆手示意他退下去,这边方进了于美人的景逸宫里。
因是开春已过,屋子里的地龙早已撤下,厚重的大红猩猩毡帘也已换成了洒金软帘,暖阁里南床上设着一张洋漆小案,北边放着一对楠木格一对,上设着一件水仙花盆景,并一件豆青瓷花瓶,古朴典雅不失庄重。
唐明煌随处看了看,那于美人因着君王多日不曾临幸景逸宫,今儿一见简直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亲捧了茶来,一会儿又呈上了点心,倒让唐明煌哭笑不得,忙对她说道:“朕略坐一坐就回去了,才刚在筵席上用了半日的点心,这会子也没心思这个,让人端下去吧。”
于美人忙笑着把手中的茶盘递交给一旁侍立的宫女,凑上前挽着唐明煌的肘弯道:“皇上今日难得有兴致到臣妾这里来,不如让臣妾给皇上捏一捏肩吧,臣妾近日倒是跟着嬷嬷们学的一手好技艺。”
唐明煌含笑道:“哦?即使如此,那朕倒是要享受一回了。“说着,就拥了于美人躺倒在南床上,随手解下了床头悬挂着的莹黄帐子,掩去入目*光。
冯德禄听着动静,急急退了出来,悄声替他们合上了门窗,站在外殿,不由得一阵苦笑。旁人只知于美人正蒙圣宠,又哪里会知道这不过是万岁爷的障眼法呢?那个被他捧在心尖上的人,此刻大抵是已经睡下了,终是躲过一波猜疑。
抬头遥望夜空的一轮明月,饶是冯德禄在宫里见惯了你争我夺,勾心斗角,此刻也暗暗揪心起来,以往君王不曾上心倒也罢了,这会子好不容易来了个上心的,却又不肯对他用心,真不知以后是福还是祸?
夜色越发的浓了,里头的声响也一点点消沉下去,冯德禄摇头责怪自己多想,没人知道过了今晚明日会如何,正如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晴天什么时候雨天,一切也不过是看天意罢了,何苦庸人自扰?
嘿嘿笑了两声,冯德禄扭身小声问着斜侧里站着的连珠道:“这会子几更天了?”
连珠仔细看了一眼滴漏,轻声回他:“三更了,再过两更就要伺候主子起来了。”
冯德禄点了点头,指着外面说道:“我外头出恭去了,你们在这里好生照应着,万岁爷若是找我,即刻去通传一声。”
连珠等人俱是唯唯诺诺,看他转身出去了。唐明煌睡了不知多会子,就已醒来,侧身见着里头佳人好梦正酣,不忍打搅,又不愿外头伺候的人进来,独身下了床,批了氅衣,冲着窗外轻咳了一声。立时有一个值夜的侍卫走将过来,半开了窗户道:“何事?”
唐明煌低声道:“去往楼应两府走一趟,有什么事情回来告诉朕一声。”
那人拱手答应,正要走开,却又听见一声咳嗽,少不得站住脚,再次回身道:“还有事吗?”。
唐明煌浅笑道:“你不去看看她?”
“她不是过得很好?”那人微仰起头,露出堪比潘安的一张玉容,讥讽笑道,“你不去招惹她,就算是难得了,又叫上我去做什么?”
唐明煌闻言失笑,摆手随他去了,低头不免自我解嘲,直说两兄妹真真是一脉所出,脾气性情只差在毫厘之间。
一时回去又躺下小憩一会儿,过了五更,冯德禄等人便进来伺候着他更衣。趁着这片刻的功夫,遂将昨日巡查之事报说了一二,唐明煌默然无语,说了声知道了,便命起驾去上朝。
待到批阅完两班奏折,又有执掌京都外围护卫的期门军头领房子淳来报,说是西岳的车子已经驶到城门脚下了,问要不要出城迎接。唐明煌因想着此次来的乃是西岳皇后,不便明言,就吩咐他亲自带了一队人马看护,送到皇宫即可,不必惊动京兆尹等人。
房子淳领命而去,唐明煌撇开奏章政务,想着华裳昨日的表情,自个儿乐了一遍,招手叫来冯德禄说:“去德安宫告诉容妃,朕说的那个人她今日就可见到了,让她到承德宫坐等着吧。”
冯德禄哎了一声,忙带了人去叫华裳来。
城门之外,几辆华盖车首尾相接正行进京都里来。房子淳虽不知里头坐着的是何人,但因是皇上亲自嘱咐照管的,不敢大意,带了一队人马分作几列,前后簇拥着那几辆马车招摇驶过了长安大街,直奔皇宫而去。
华香与橘梗苏秀秀带了一众仆从正坐在当中一辆车马里,左右张望着。原本华老爷与华云也是要跟过来的,皆因担忧来的人过多,反添不安,由是他们只在城门之外就停住了,剩了好奇心极强的橘梗跟着华香进城来。
华香和苏秀秀皆由于曾在大唐京都住过十年,对于这里并不陌生,倒是没什么稀罕的,橘梗就不同了。一则,她是从不知名的国度里穿过来的,二则在西岳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囚禁日子,冷不丁出来,直如出笼之鸟,看什么都新鲜。
不免掀起了车厢板壁上的帘子,一面看着长安街上的繁华胜景,一面指点着与华香说话。
也是巧了,应家新娶的小妾苏蓉蓉,因为娘家苏府闹出了些乱子,官府那里不好打点,想着将军府名震边陲,威慑朝野,便着人上应府请苏蓉蓉回去拿个主意。且说苏蓉蓉接了信函,少不得心里讥讽一番,当日只因她是庶出,多少人只为了捧着大小姐苏秀秀,就暗里给她难堪,讨好苏府主母。眼下见着嫁去华家的苏秀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才想起还有自己这么个人在,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想着自个儿的娘亲还在苏府住着,再则也是有心要回去给苏府主母刘氏一个难堪,苏蓉蓉好生收拾装扮了一番,便带了随身的丫鬟并二门外地小厮等人,乘了轿子往京郊去。
半路里遇到前面净街,众人正不知是何事,忽闻外头赶车的车夫扬声回道:“二女乃女乃,是西岳的使节来大唐了,官爷叫咱们避一避呢。”
苏蓉蓉一听,忙在里头说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快给人家让路吧。”
车夫脆声答应,忙上车赶马退向一边。一时有多嘴的丫鬟在外面见着华香等人的车马,都道好个贵重的模样,吸引的苏蓉蓉也打起了帘子看去。
恰恰两边对上了眼,苏蓉蓉无来由心口一紧,呼啦一声就松开了手,捂住前胸,半日喘不过气。想了一想,再伸手掀开帘子欲要仔细辨认的时候,却见那几辆车马已经过去几步远了。
这才颓然向后躺了身子,只道自己是看错了,那个苏府的大小姐,华家的大少女乃女乃,自己的嫡亲姐姐苏秀秀,怎么会突然就出现在了西岳使节的马车里?难道说,世界上还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她只顾胡思乱想,却不知那头苏秀秀也已经看到她了,粉面讶然,看的橘梗一时困惑,,忙问道:“干什么这个表情,近乡情更怯?”
苏秀秀恍然回神,呸声道:“怯什么怯,我只是怀疑方才见到了家里人罢了。”
“家里人?”华香皱了皱眉,“难道说是见到你们苏府的人了?”
苏秀秀淡淡点头:“正是,看模样倒是我家的妹妹苏蓉蓉,只是瞧她的打扮,分明是嫁了人的,只是不知嫁去了哪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