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往北走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变彻底黑下来,到达预定的客栈比预订时间晚了半个时辰。穿好鞋子,带上一顶大红色精纺纱纱帽,马车外间响起叩门声。
翠屏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披风,帮我披上,笑道:“夜风有些凉。”
我笑了笑,携起她的手走出马车,下面放着一个朱色脚踏,一个侍女搀着我下车,引着往客栈走去。侍卫举着火把,低着头守在两旁,将通往客栈门口的红地毯照得分外清楚。
沿途的客栈都是事先打点好的,一个月前就没有接过客人,就是店里的伙计,也在几天之前被赶回了家,只留下店主一人迎接,随行的队伍里有从苏家带来的厨子和服侍丫头。
走进客栈里,店主过来请安,看见他有些惶恐,我点点头,便让他退下。
侍女继续引着我往楼上走去,推开房门,里面已经备好热水和晚膳。
摘下纱帽,看到的又是满目的大红色喜字、纱帐、帷幔,将屋子装饰得红彤彤的一片,好像着了火一样。这些天看得最多的就是这些东西,眼皮微微跳动,倦乏得很。
屋子里弥漫着氤氲的水汽,有些迷蒙,就像我现在的意识。
走到屏风后面,月兑去一身的束缚,迈进浴通,微烫的热水轻拂着我的肌肤,有如三月的春风,一路的疲倦渐渐减轻,睡意开始上来,我的头靠在桶的边缘。
侍女拿着手巾轻擦着我的身子,柔柔的,好像羽毛扶过,加深了我的困意。
“大小姐,水要凉了,请穿上衣服。”
迷迷糊糊中,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强睁开眼睛,看见侍女手里拿着一条长长的干手巾站在桶边,紧张地看着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怕我,难道是因为我不怎么讲话?还是因为没有接触过我?
穿好衣服走到外间,桌上的饭菜已被她们热了一遍,翠屏还没有回来。
“请大小姐用膳。”侍女弯腰小心地说道。
“再等等吧!”
我坐上凳子,看向窗外,火把将夜晚照得犹如白昼,喧闹声一波接着一波从窗口传进来。回头看见那个侍女低头,垂着手,一副紧张的样子,好像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你叫什么名字?”我轻声问道。
侍女转头看了一眼房门,见房门关着,才知道我在问她,连忙跪到地上,慌张地说道:“奴婢……奴婢青草……”
“青草……”挺清新的名字,既是大俗,又是大雅,“我这里没有这么都的规矩,你起来吧!”
青草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慌忙低下,犹如一只遇见猫儿的小老鼠,我不经轻笑起来。
青草站起身,依旧有些拘谨,却不似刚才这般害怕。
房门被推开,翠屏带着两个侍女抱着几个箱子进来,其中两个一个装着嫁衣,一个装着凤冠,其余的大概装着些首饰之类。
青草及时过去把门关上,翠屏指使侍女将箱子放好,再让青草和她们都退下。
“先去洗洗,一身的汗。”我推着她来到屏风后面,那里的水是我用过的,不脏,还留有余温。
“哎!”
翠屏轻快地答应下,忙不迭地解开腰带,褪下衣裙,踏进浴桶里,突然惨兮兮地轻呼一声痛。我想起她脚上还带着伤,正要让她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子,开心地用水拍着脸颊,连呼舒服。
我拿了一本书,斜靠在床头,还没打开书页,上下眼皮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勉强睁开看一会儿,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叫起来。
突然警觉房子里没有声响,我连忙起身走到屏风后面,看见翠屏已经靠着浴桶睡着了,嘴唇淹没在水里,脑袋一点一点,鼻尖轻触着水面,样子甚是有趣。
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翠屏的头往上扬了扬,吧唧吧唧嘴巴,又接着睡。
今天真是辛苦她了!我不忍打扰她的好眠,可是浴水已经变冷,再泡下去要着凉的。
我摇醒她,催促她穿好衣裳,然后一起云残风卷般草草吃完饭,便上床睡觉,管他外面明亮如昼,管他外面人叫马嘶,管他司徒家,管他司徒御宇,先睡个饱觉。
这样子停停走走连续了十天,我们来到江南苏阀和中原江阀的交界。
中原江阀的势力比江南稍弱,沿着黄河中游往下伸张,局限在中原一带。黄河上游向南一直到秦岭一带,是楚阀的势力范围。
在黄河以南的土地上,一共分布着十一个军阀,秦岭以南的土地面积只占整个南部的一半,可是却被八个军阀所瓜分,他们实力差不多,战乱不断,今天他吞并了他,明天他又卷土重来将他驱逐出去,为了一丁点的利益打得头破血流,死去活来,因为实力悬殊,他们不敢打位于他们北部的其他三个军阀的主意。
在剩下的西边楚阀、中原江阀、江南苏阀之中,西边的楚阀占地面积最广,兵力最强,可是财力最薄弱。中原的江阀,因为控制着黄河,漕运发达,经济不弱,但是占地最小,兵力可以说是三个军阀中最弱的。江家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势力弱小,靠上了北方的司徒阀,因此其他两家也不敢欺负他。
江南苏阀,因为占领着天下粮仓,经济实力是整个南部乃至天下最强的,士兵水上作战实力强,陆地作战平平,据了解,父亲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这几年一直加强这些士兵的陆地作战训练,不过收效甚微。不管是官员还是士兵,都被江南温和的气候和安逸的生活宠得醉陶陶,忘了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年代,偏安于一隅。
黄河以北的潜伏着三大势力范围,西北的赫连阀,北部的司徒阀,东北的慕容阀,三大军阀实力差不多。这是三头巨虎,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可是又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互相牵制着,这个格局已经定型了七八年,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新的举动。
此次联姻是关乎北部司徒阀和江南苏阀的大事,中原江家自然不敢怠慢,我们的马车刚越过江南和中原的界线,便听见得得的马蹄声往这边飞奔而来。
马车停下,马蹄声停住,马车外响起问候声,自称是江元帅的长子江勇江将军。
翠屏出去替我寒暄了几句,马车接着往前驶去。江勇带来的侍卫簇拥着我们的车队往城门走去。远处外面传来一阵鞭炮的霹雳啪声。
马车刚停下来,江元帅便亲自过来问候。我不能再安稳地坐下去,于是打开马车的窗子,隔着一层纱帐表达几句感谢的话,再说些江南苏家与中原江家的友好情谊、苏元帅对江元帅的问候,长篇累牍,虚伪而又做作,可是大家都喜欢听。
我与江元帅的对话结束后,江家安排的吹鼓手适时奏起乐曲,锣鼓唢呐,振聋发聩,简直要将天都掀开盖,不胜其烦。
翠屏将窗子关上,总算阻隔了些许声音,我嘘了一口气,靠上软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