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首是春,俯首是秋,忽忽间,快到了深秋,我站在窗前,看着屋外光秃秃的梧桐树,不觉有些恍神,感觉才几天没打开窗户,满树的枯叶都化成黄蝶飞得一干二净。
几声依依呀呀的童语唤回我的沉思,转头看见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拉着我的衣袖摇摆。我拿出手绢将笑儿嘴角的垂涎擦掉,从小鸽子怀里接过来抱着。
笑儿乐得咯咯直笑,一只手抓着我的发髻,一只手去拨弄我的耳坠子。我拿下她肉乎乎的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秋风从窗口中灌进来。
我抱着笑儿坐到贵妃椅上,小鸽子把窗户给关上,拿了碧荷手中的滚狮子菊花插在花瓶中。笑儿在我怀里扭个不停,小手小脚乱舞。
我将他放在地上,她就兴冲冲地乱迈着双腿。我双手抓着她胳膊,弯腰跟着她在屋里四处转,笑儿非常活泼,也爱笑,是五夫人的名字起得好,让我笑儿有一个活泼的性子。大概双脚踏地能给人安心感觉,笑儿一到了地上,就分外兴奋,开心地说着呀呀儿语,拉着我往门外走去。
我拉住笑儿,不再前行,她不乐意了,小小的身子直往前倾,可能是在屋里呆腻了,想去外头走走。我招来小鸽子,她抱着笑儿出去转转。
午六拿了一件小披风过来,替笑儿密密地围上,对我笑道:“小小姐喜欢二少女乃女乃抱着呢外头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二少女乃女乃抱着小小姐去花园坐坐吧,园子里的木芙蓉开得正好,红红艳艳的,将半个院子都染上了喜气。”
“是呀”小鸽子也插嘴说道,“二少女乃女乃已经好久没有出定风阁了,是该出去走走,要不然会闷坏的,国邦小少爷……”
午六一个劲给小鸽子使眼色,她也觉察到自己说错了嘴,蓦然顿住了后面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转弯,愣愣地站在那里低头绞着衣角。
我何止没有出过定风阁,这一个月以来,我连房门口都没出过,只前天司徒云筝回来时,接受了四夫人的安排,去城门口将她迎接进司徒府的时候出去过一次。
“其实外头也怪冷的,二少女乃女乃不出去也挺好的,免得着了凉”午六见我不说话,小鸽子又愣在那里转不过弯,所以就将话题转开。
国邦已经离去一个月,定风阁比原来时候更加冷清了,丫头婆子们不敢大声走路,不敢大声讲话,避“国邦”“小少爷”等字如蛇蝎。其实她们不必如此,逝者已矣,就算她们整天在我耳边唠叨国邦的往事,我也不会冲着她们发脾气的。
笑儿见我们这三个大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这儿,哼哼唧唧地开始抗议,小鸽子忙弯腰抱起她,心肝儿肉儿地哄起来。
我接过笑儿抱在怀里,抬脚出了房门,回身见午六和小鸽子都呆呆地站在屋里看着我,笑了笑,说道:“一起去花园里逛逛,走呀”
小鸽子还在犹豫,午六已经回过神,忙一把抓着她的手迈出门槛。我回头亲了一下笑儿的脸颊,带头走下楼梯。
午六说木芙蓉开得好,我本想带着笑儿去院子里晒晒太阳的,只是事不凑巧,刚下楼梯,便看见碧荷领着司徒云筝进来了,一同来定风阁的还有一个韶华年纪姑娘,姓慕容,是慕容阀的三小姐,花样儿的脸蛋,柳样儿的身材,水样儿的气质,可是我不喜欢她,因为她的眼睛里藏着太多的东西。可以看得出来,云筝与她的感情也不怎么好。
小鸽子抱着笑儿出去,午六带着丫头奉上茶水,也退出门外伺候。
“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司徒云筝问我。
我看了一眼慕容三小姐,回道:“西北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再过一个来月,你二哥就能回来了,云筝在家里多住几日。”
云筝笑道:“嫂子挽留,我怎敢不从?我等到二哥回来再回去。”
我请慕容三小姐喝茶,笑说道:“司徒府简陋,委屈三小姐了,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三小姐尽管提出来。”
慕容三小姐客气地说了声谢,笑道:“劳烦二少女乃女乃费心。”
慕容三小姐是个冰雪样聪明的人,在定风阁坐了一会儿之后,知道云筝和我久未见面,定有许多知心话儿要将,便说自己想去府里逛逛。我让午六替她带路。
我起身坐到云筝旁边,拿起茶壶替她续了水,问道:“前几次你来信的时候说自己已有身孕,怎么肚子一点儿也不显?是衣服太宽松,遮住了吗?还是孩子太小,藏在肚子里看不出来?”
云筝红了眼眶,低着头绞着手帕,久久不说话。我愣了一下,大惊失色,忙问道:“怎的?是因为身子挨不过舟车劳顿,所以小产了?”
云筝点头,又摇头,泪珠儿滚落。我慌了,紧握住她的手,紧追着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呀小产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跟坐月子一般小心……”
“嫂子”云筝反握住我的,哽咽道,“嫂子……求你别问了……”
我见她执意不想说,无论出自什么原因没了孩子,最伤心的人永远是当母亲的人,我不好再逼,拿着手绢探过身为她拭泪,柔声问道:“觉得身子怎么样?我让孙大夫开些药给你调理调理?”
云筝摇头,泪水稍稍止住了,“我都已经好了,嫂嫂不用担心。”
看来是在慕容府时小产的。侯门深四海,特别像这些军阀之家,女人们的争斗不同于其他大户的争风吃醋,更多的是涉及到权力和家族利益方面,手段也更加毒辣。
“慕容二少爷待你怎么样?”我柔声问道,因我是将她当亲妹妹看待,所以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地探询。
云筝惨白的脸飞上几抹粉红,不好意思地看我一眼,迅速低下头去,忸怩地说道:“他……待我是极好的……”
我看云筝不知觉从脸上流露出来的幸福不是假的,暂时放宽了心。
“嫂子,二哥扫平了西部,所以……下一步就要……”云筝讲不下去。
我明白她的意思。这也是她回娘家的目的。
“嫂子……”
云筝哀求地看着我,我心里难受得慌,转头避开她眼睛。
“嫂子”云筝摇着我的手腕,委屈道,“嫂子,大家和平共处不好吗?为什么要打仗?我的哥哥要和我的丈夫对决,嫂子,我要站在哪一边?嫂子,我该怎么办?我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好疼……嫂子,二哥最听你的话,你劝劝他好不好……”
我握住她的手,摇摇头,“云筝,这是他们男人的雄心,我们阻止不了,也不能阻止,一个男人若是没了志向,那和废人有什么区别?我也向往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可是司徒御宇不能纠缠于每日的柴米油盐,他的抱负是统一全天下,慕容大少爷和二少爷想必也有这样的志向,所以就算你二哥不率先进攻,总有一日,他们也会向我们宣战的。”
云筝低着头不语,起先只是默默地流泪,最后哽咽出声,双肩抖动,哭得好不伤心。
我起身走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肩膀抱在怀里,轻轻抚拍她的后背,说道:“不要感到为难,更没有必要内疚,丈夫才是伴你走完后半生的人,不管你二哥和慕容阀他们打成什么样子,你只要站在二少爷背后支持他就好。”
云筝从我怀里抬起头,泪眼汪汪,难受道:“可是他是我的二哥,我怎么不可能不管他?”
“云筝。”我扶住她的头,严肃道,“我们这些用来和亲的女人,和棋盘上的棋子一样身不由己,可是又有不同,棋子有黑白之分,就算打到对方的阵营去,是黑子的就永远是黑子,可是我们有二择一的余地。云筝,若想要你今后的日子过得好些,你就站在慕容阀那一边,不要在左右摇摆。当然,前提是——慕容二少爷值得你托付”
五夫人的身体愈发不行,孙大夫背着她让我们准备后事。五夫人和六夫人姊妹一对,于司徒府而言是个无所谓的存在,无所谓生,无所死,无所谓走,无所谓留。所以当六夫人提出归入庵堂修行,并带着五夫人一起去的时候,四夫人没有为难她们,大大方方地放行了,只提出了一条——她们俩人要净身出户。
四夫人贪恋财物,而六夫人是出家之人,自然不在乎这些,她只求能带着五夫人干干净净地离去,所以爽快地答应了。我和云筝两人替她们俩人准备了几件素服,将瑞香赎身,让她可以跟着五夫人她们出司徒府,提前让人去六夫人要去的庵堂收拾打扫好,送她们一行到了目的地,云筝要送她们一些银两,五夫人执意不接受,云筝只好收回银两。
留在庵堂里吃了顿便饭,离去的时候,我偷偷塞给瑞香十几两银子,并让她去城郊找林大夫,他的医术高明,希望能帮助到五夫人。
司徒府的女眷们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三位夫人,偌大的司徒府冷清得让人心生伤悲,虽然尊贵依旧,可是已经在隐隐中衍生了颓废之色。我写信抒发了自己的感触,司徒御宇的回信只个字,一扫我的消极之感。
“除旧迎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