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想瞧瞧东宫新进的美人们,阿狸便带着她们进了台城。
太后果然一眼就瞧见那姑娘,唤她上前,拉着量了一遍,又问了名字。便抬头对阿狸笑:“这丫头倒有你七八分的模样,跟你活像一家人呢。”
阿狸并不当真,“是阿婆你疼我,才这么说。”
太后就笑起来,“不信领去给你阿姑瞧瞧,她一准也这么说。
……皇后果然也这么说。
阿狸无语——她有这姑娘七分的美貌,早在新婚夜里就把太子搞定了。
但是太后和皇后那都是人精里的人精,她们的眼光难有出错的时候。
阿狸将这些姑娘安置好了,晚饭是就跟司马煜提了一句。
司马煜不以为意的道:“你自己看着好就行了,这种事不用跟我说。”
阿狸:……她可以看着不好吗?
“谢涟在京口招募了不少侨民,已经开始训练了。父皇想让我去督军,这趟大概要去很久。”司马煜又说。
阿狸心里便有些小小的失落,“什么时候去?”
“也就这两三日吧。”
“……我去给你准备行装。”
“阿狸,”司马煜叫住了她.阿狸回过头去,司马煜目光却有些躲着她,好一会儿才道,“……等这趟回来我再带你出去玩。”
“嗯。”
片刻后。
“阿狸,”司马煜又叫住了她,“要不干脆我带你一起去吧。”
“……”阿狸有些不解了,“你跟父皇说了?”
“呃……没敢。”
阿狸笑喷了。
送司马煜出行的时候,阿狸把新绣的荷包给他系上,“记得常捎信回来。”
于是这一干新进的美人,一个都没能见着司马煜。
那姑娘名叫左佳思,在这一行六个人里,出身最寒微,人缘也最糟糕。
不过阿狸觉得这不是她的错。
她实在是太漂亮了,往那边一站就把别人都比成了豆腐渣。都是一样的妙龄少女,谁愿意站在她旁边当豆腐渣啊?
阿狸承认,自己也有错。
她给这些姑娘们安排贴身婢女的时候,心里给虫蛀了一下,挑了个又懒又爱欺生的丫头给她。
阿狸没给人穿过小鞋,头一回做坏事,心虚得好几晚上没睡好觉。
所以瞧见那姑娘自个儿在后花园水池边唱着歌儿洗鞋子的时候,阿狸下意识就站住了脚。
然后她就瞧见有个丫头走到左佳思的后面,一把把她推了下去。
这位坏事做得干净利索,阿狸还没看清她模样,人就已经溜了。
阿狸看见左佳思在水池里挣扎,脑子一热,就跑出去,慌乱的拾了根树枝,拽着池边柳树就施援手过去,道:“快抓住我!”
左佳思瞧见是她,就顿了一顿。她犹豫的功夫又灌了好几口水,阿狸急着救人,眼看她要沉底了,一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二月早春,池水冰寒。阿狸跳进去腿就抽了筋,简直欲哭无泪。
池底淤泥深,她站立不稳,明明是要救人的,结果反而成了被救的。不过片刻功夫,已经一沉到底。
她挣扎间攀住什么东西,不管不顾的就抱住了。
一直到出水才看清,被她缠着的是左佳思。
两个人的在水池边打着哆嗦,阿狸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你明明能自己上来。”
“……我腿抽筋了,不是故意赚你下来的,真的。”左佳思用力的保证着。
阿狸不得不承认,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呆瓜模样……确实挺眼熟的。
“算了,回去换身衣服吧。”
阿狸体质好,喝了一碗姜汤,洗了个热水澡,一觉醒来就又生龙活虎的了。
左佳思却发了一场寒,病倒在床。
这种谋害人命的事实在太恶劣了,阿狸不想姑息,彻头彻尾的查了一遍。
太子正在京口督军,阿狸也没有跟他说,只对皇后打了个招呼,就把人送交掖庭令论刑。
皇后只得太子一个宝贝儿子,哪里容得下他枕边有这种龌龊事?阿狸已经揪出真凶了,皇后又特地发了懿旨——连坐。将其余五个人也全部逐出去。
左佳思还病着,又是她将阿狸从水里捞出来。阿狸不忍心就这么把她赶走,便去看她。
皇后懿旨已经下发了,左佳思殿里宫女纷纷另谋出路。她病在床上,竟连个给她倒水的都没有。
然而左佳思生性豁达,竟然全部当一回事。
“她们不愿意理我,我又何必要死赖着她们?”这姑娘这么说,“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
明明就病得连床都起不来。
这姑娘天然呆、自得其乐的性子确实跟阿狸像极了,然而这份倔强却是阿狸没有的。
阿狸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她身边的人,从阿爹阿娘弟弟妹妹,到太子皇后太后,她都很喜欢。甚至连左佳思,自从她把她从水里拖出来,阿狸也喜欢。
阿狸心里挺不是滋味。
她身旁侍女嫌弃左佳思身上脏,上前帮忙时脸上都带着。左佳思病中敏感,受了她们的目光,心里羞恼,抬手就推开了。
阿狸也不忿,干脆亲自上前给左佳思喂药,替她更换了被褥,又命人烧热水来,帮着她洗了头。最后命厨房熬粥送过来。
阿狸端了粥给她,左佳思接了,低头抿着。一言不发,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下来。
阿狸吓了一跳,“烫着了?”
左佳思噗的就笑出来,“阿姊你好呆。”
“喂!”
阿狸都亲自把手了,东宫的下人们自然不敢再欺负左佳思。总算肯好好照料她。
正是换季的时候,她这病好得也慢。阿狸暂留她在宫里边养病,无事时也去找她说说话。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脾气也投契,渐渐就成了莫逆。
阿狸也问她,出宫后有什么打算,左佳思迟疑了半晌,“阿姊不能把我留在身边吗?我什么都会做,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阿狸垂着头迟疑很久,才说,“苑市东有绣局,我可以送你去做个绣娘。或者我给你置办个铺子……”
“阿姊不愿意留我下来?”
阿狸不说话。
并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左佳思太好看了,阿狸私心不想让太子见着她。
“阿姊不留我就算了。”左佳思把玩着手上的绦穗,倔强的说道。之后再也没开口。
三月中,太子终于要从京口回来。
他这一趟出的虽不远,却久。阿狸心里思念,从他回的前一晚上,就紧张得睡不安稳。
她觉得应该不是因为司马煜答应回来就带她出去玩的关系。
这个时候她大致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想要跟司马煜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不希望他瞧上别的姑娘,总是心里惦念着他。他信里吐露一点动静,她就智商剧降的胡思乱想……
阿狸觉得,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少女情怀”。
她大概恋爱了。
太子回京,自然要先去向皇帝复命。接着大概就要顺便探望一下皇后和太后,然后才回东宫去。
阿狸想着早看他一眼,一大早就去皇后宫里等着。
但她没有想到,司马煜向皇帝复命之后,鬼使神差的,先回了东宫。
他是想给阿狸个惊喜的。进了含光殿,见阿狸不在,便去后园寻她。
烟雨凌濛,薄雾轻笼,枝头杏花才开。
司马煜远远的望见阿狸正在树下踮着脚攀那一只白杏,漆黑的头发上尽是白露,衣服也有些打湿了,却恍若未觉。
一如既往的娇憨模样,全不把周遭一切放在心上。
他便笑着上前,抬手替她折了。
“阿狸”回过头来,司马煜才要笑她,对上那沾了雨水的面容,话便再不能出口。
金风玉露一相逢。
爱情这东西从来不讲究先来后到,种瓜得瓜。不是对的人,你经营一辈子也未必有结果。但如果是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只需惊鸿一瞥,便能缘定三生。
司马煜就这么遇着了左佳思。
彼时阿狸仍在显阳殿里羞涩的等待,捧一杯茶,望着漫天雨幕,想见锦绣花开。
司马煜兴冲冲的去了徽音殿。
原本想求皇后留下左佳思,见着阿狸,却不知怎么的就把话咽了下去。
阿狸瞧着他有心事,当着皇后的面却不好问。便垂头不语。
司马煜心里便有些慌,拽了拽她的衣袖,语气里竟有些讨好道:“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皇后在一旁淡定喝茶。
阿狸脸上烧透了,却不好推开他:“阿娘在呢。”
皇后: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当我不在就行。
司马煜忙向皇后请安,小两口不腻歪皇后才着急呢,便不妨碍他们,笑道:“我这里不用伺候着,你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结伴去看看太后,就回吧。”
太后比皇后还人精呢,自然更不留,只笑道:“行了,都回吧。赶明日天晴了,再来跟我说说外边的事。”
车辇里,司马煜眉飞色舞的说着京口督军的事,连“谢涟身上被人着了虱子”都讲出来,又说营里蹴鞠,输的人要穿着女人的衣服绕着钟山跑圈,结果卫琅被当成了真女人,被一群人狂追不止。
阿狸倒是知道,蹴鞠也是军营里的常规训练,只怕是常有的,便笑问:“你没输过吧?”
“这,这个……他们都不敢赢我。”
阿狸就笑起来。
司马煜也嘿嘿笑了笑,“卫琅输多了不仗义,跟谢涟联手算计我——就输了一回。不过我比他们官大,就命令他们扮成丫鬟陪跑。也没吃亏。”
阿狸:__……将军大人们的威严啊!
“这些新兵龙精虎猛的,荤素不忌。日后上了战场,可有的瞧了。谢涟这回是发家了。”太子神色中不无向往,又想起件阿狸肯定关心的事,赶紧告诉她,“对了……谢涟前日上表,想让王琰去给他当军司马,整肃军纪。下回去,说不定能看见王琰穿女人衣服狂奔呢。”
阿狸:__……想象不能啊!
阿狸太明白自家阿弟的品性了,那是真的端方君子,不可侵凌。如果这个世界上也有个“邻居家的小孩”,从不看动画打游戏,每次考试都得第一名,完美得让你恨不得往他头上拍一坨泥,王琰绝对当之无愧。
不得不说,谢涟这军司马选的……真是太合适了!
短短的一段路,两个人就有说不完的话,眼看着东宫在望,竟都有些失落。
司马煜握了阿狸的手,扶她下车。
阿狸指端沾了薄雾,越发的凉滑。司马煜攥住了,却觉得手心热得几乎要化掉。
那些雨水一时全落进耳中,心湖上涟漪一层层泛起,柔软的拍上心口。烟雨江南,兰叶葳蕤,就此氤成一笔水墨,印入了司马煜的脑海。
他最终还是没把左佳思的事,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