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州城外一百里,晋军大营戒备森严,军士们在场上操练,喊着号子,震天动地。晋军军纪一向严明,尤其是李嗣源领的这支,所到之处都有百姓担着扁担来劳军。李嗣源下了严令,除了几个沿路大户人家送来的东西,其他一概婉拒。
这日寨门开时,一小队人马围着一辆马车直奔中军大帐,平都掀开纱帽,顺手交给身后的侍女,反拎起个包袱进去。李嗣源从堆积如小山的军报中抬起头,温和地笑道,“来了?一路可还顺当?”
“挺好的。”平都笑了笑,在一旁的小案后坐下,摊开包袱,一件件打开里面的衣裳,“想着也就半个月了,没多做,就三套。”
“嗯。”那一针一线都出自平都之手,李嗣源自觉当不起,又多了一份愧疚,“崇城,为夫人备饭,把我的酒菜也给夫人。”
平都笑了笑,他们在一起时总是几句话便相对无言,其实她的确不该有奢望。她选了他,是因为他最有可能帮她,即使同果不同因,他也最有理由完成她想要完成的事。至于其他,她对他是仰慕的,可也仅仅是她不选李存渥而选他的原因。
他愧疚于她,是因为不能如对蕊仪般对她,而她对他有愧,是因为她不能全心全意地爱她的丈夫。
“来之前去了趟晋王府,听说蕊妃跟表哥还没圆房呢。”平都目光平和,甩开纷乱的思绪,“这种事本轮不到我说,可你不知道王府里登高踩低的一点不比**里逊色,过些日子表哥登基册封,你说,她的日子该怎么过?”
没有嫉妒,更没有恨,那眼神干净得很,李嗣源一直是个直肠子的人,又没有蕊仪在身边提点,一连琢磨了几个月也没模透平都的心思,他不动声色地道,“她是王爷的妃子,我的弟媳,你的表嫂。”
“知道也是白说,你为了讨表哥欢心,居然要在他登基前强攻郓州,把郓州当礼物送给他。你是为了蕊仪才这么做的么?你为了她而讨好她的夫君,你能耐,你真有能耐。”平都叹了口气,这就是她仰慕的人,还好她没有爱上他。
“别瞎说。”李嗣源低吼,警告地看着她。
把包袱重新包好,平都冷笑着看着他,“是我失言了,可我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一个懦夫。我宁愿你什么都不要,带着你的人……”
“平都,你累了。”李嗣源向外招呼魏崇城进来。
“我今日就走,给我准备些干粮就行了。”平都冷着脸,吩咐完即掀帐而去。
“你在曹侯爷府上呆过,夫人和蕊妃可有交情?”李嗣源把包袱拿到里面放好,又回到案前。
“应该没有。”魏崇城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大将军,末将的妹妹已经进了王府。”
“叫鱼凤是吗?崇城,谢谢你和鱼凤。”李嗣源郑重地向他一揖,他不能在她身边照应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现在叫小鱼了。”魏崇城笑道,躬身扶起他,目中如铁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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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十日便要起程前往洛阳,晋王府中的仆从都紧锣密鼓地收拾起来,因着此次去洛阳他们就要入宫,从家奴变宫奴自然比从前警醒了许多,干起活来手脚也比从前俐落。
竹方阁是王府中存放书册典籍的地方,里里外外两进院子、三间两层的屋子收拾起来颇费了些功夫,最里面的两间里放的都是长年不曾翻动的,一搬出就闻到了里面散发出的霉味。
李存勖携了蕊仪到后园看刚植的花木,走着走着就到了竹方阁。李存勖让众人不必停下,径自领着她往最里面的屋子走去,他这日心情打好,笑得写意:“里面的架子下面我藏了东西。”
“那不知妾身是否有幸看看?”蕊仪笑道,这些天他一得空就让她侍奉笔墨、游园散步,虽然全王府的人都知道她还不是名副其实的王妃,面上对她倒也好了几分。
最里面的架子还没有收拾,李存勖猫着身子往后看了看,蹲下来用力拽了几下,拽出一支狭长的盒子来,解开上面的红丝绳子,里面一上一下放着两卷画轴,“看看,这画的是本王的母妃。”
宣纸上赫然一位眉眼温和的少妇侧身回首而立,身形柔美,贤淑而贵气。蕊仪由衷赞叹道,“母妃好气度,这世间能比得上的少。”
李存勖叹了一声,三分敬佩七分惋惜地道,“母妃在的时候不会上半分硬话,可是她就是能让父王的十几个妾侍都言听计从。父王子嗣众多,母妃对每一个都很好,就是父亲的养子、义子也都是一样的。不过母妃这一辈子最得意的还是她有一把好嗓子、一身好舞技,可惜她说父王的心都在战场上,直到过世也没让父王知道。”
“那母妃给王爷唱过歌么?”蕊仪听他与自己说往事,心中喜悦之情难掩,忍不住追问。
李存勖苦笑,“没有,我自幼跟着父王在军营长大,见到母妃的日子屈指可数。她只对一个人唱过,只在她面前舞过。”
“谁?”蕊仪抿嘴,也许是位翩翩佳公子吧。
“梓娇,母妃把一身本事都教给了梓娇。说来也怪,梓娇不通文墨,却将母妃的本事学了八分,母妃待她如亲女,时常倍感欣慰。”李存勖合上画卷,眼中幽暗转明,“那天谢谢你。”
她押对宝了,蕊仪一愕,不过她只想到了子嗣,没想到还有这层人情世故,“茂儿是王爷唯一的儿子,以后就是太子。太子的母亲该是什么样,妾身明白,妾身不想让王爷伤神。”
“本来认回来也没什么,只是这个时候……”李存勖欲言又止,目光探向她,想要捕获一些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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