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风冰冷冷的,夹杂着些许水气,手从袖子里伸出来都得冻得一哆嗦。瑶光殿周围依旧水雾缭绕,这日天阴得紧,云霭厚厚的遮天蔽日,光只从云的缝隙间射下来。
风一动,缝隙大了些,光的暖意就多了些。风再一动,缝隙又紧了些,眼前又暗了下来。耳边响起仙鹤的鸣叫,还有百鸟晨间的啼鸣,蕊仪感慨地道,“还是老样子,也不知集仙殿如今怎么样了?”
“福儿说比原先清冷了不少,不过刘贵妃一直照应着。”满月应着,她一直惦记着萱娘,可知此事全系在这几日的斡旋上,也就忍下了。
“就到了,咱自个儿去瞧瞧。”蕊仪笑了笑,她们正是要去集仙殿,听闻午间李存勖的御驾就要到洛阳了,得在他回来前和敏舒见上一见。
集仙殿里冷冷清清的,有几个值夜的宫女依着墙角的凳子睡着了,脑袋耷拉着一点一点的。听到脚步声,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着蕊仪吓了一跳,纷纷告罪。
“都起来吧,本宫来看看贤妃姐姐。”蕊仪笑了道,敏舒的贴身宫女棋书迎了她进去。
“你来了?”敏舒草草地梳洗了一下,在屏风后换了一身琥珀色的宫装,见着她微微笑了一下,“棋书,到宫门口等着,御驾到了就来告诉我跟妹妹。”
“满月,你跟棋书一起去。”蕊仪语气淡淡的,不管她和敏舒的关系如何,就是从前,她也喜欢和敏舒单独说话。
“妹妹这一路想必非常顺遂,还大喜了,我还没来得及说声恭喜。”敏舒平和地道,丝毫没有提起之前的恩怨,“听说三小姐封了才人,还一直跟在皇上身边。你别误会,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知道了,随便说说。”
蕊仪在绣墩上轻轻坐下,眉梢一挑,审视着她,好像不是在嘲讽,“一会儿见着了不就知道了?看样子姐姐是不记恨我了?”
“是我先算计的你。”敏舒叹了一声,别有用意地道,“现在想想,要是你中了我的套,没有跟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姐妹同在宫闱之中,相帮的少,相猜忌的多,处得融洽不容易。”
“可别说你这是在为我着想。”蕊仪凉薄地笑道,敏舒的书香之气一直是她所心向往之的,她曾把她比作班姬,可惜敏舒的心思太多了。她一向鄙视下药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可敏舒偏偏选了这种手段。
敏舒想了想,轻轻地摇摇头,“我想趁着随驾的机会怀个一男半女的,有什么错?难道你不是如此想的么?只不过恰巧是你我相争罢了。刘贵妃想用皇长子拖住你,跟我也没什么差别。”
是啊,她只是斗不过这口气,谁害了谁,谁又骗了谁,在宫里早就是家常饭了。敏舒不像曾经所想的那样可以做挚交好友,但也没必要赌气结成了死敌。敏舒不比蕊瑶,本来就非亲非故的,犯不着太过认真。
“话既然说开了,就算扯平了吧?”蕊仪莞尔一笑,扯平了就是谁也不欠谁的了,就可以平常对待了。
敏舒颔首,轻声道,“如今你有了身孕,皇上在立后的事上又要重新考量了。你要小心刘贵妃,保住一个孩子不容易,你肚子里的这个可是要和她的争的。”她顿了顿,目光里多了些遗憾,“这回不是套,我没过一个孩子,知道那种苦。”
“是她?”蕊仪偏过头,声音极低。
“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敏舒避开了,不打算多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是一字未谈,突然谈起,蕊仪不觉得她只是提醒自己,或是在诉苦。蕊仪心中一震,嘴角勾起,兴味顿起,“你是想拉拢我?”
“是又如何?”敏舒一直站着,此时在她面前坐下。
“你是觉得韩家势大,比刘贵妃更有可能在这件事上占上风,所以就决定和我坐在一条船上?要知道,我虽然有韩家做依仗,可刘贵妃和皇上的情分也是不能比的。她平日最是肆意妄为的,但这么多年了硬是一点罪都没受过,想她必是有过人的本事,加上家父年迈体衰,我两位兄长也不甚出息,你凭什么觉得我和韩家就一定赢得了她?”蕊仪说了一连串的话,想试试敏舒的心究竟坚定到了什么程度。
即使是利益之交,也要分有几成成色。敏舒跟在存勖身边的时间长,与蕊宁和梓娇差不多,她也想从中刺探出什么,是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要结盟总要有些信物,这是人之常情。敏舒看看她,又看看别处,目光飘忽不定。过了好一阵,才下定了决心,“因为皇上欠韩家一个人情,他一辈子都还不起这个情,只要日后韩家还有一个男丁在,皇上就不会背弃你们。”
蕊仪半是试探,半是认真地道,“你不要信口雌黄,要是真有这样的事,家父如何会不告诉我?我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又入了宫,就算是送个保命符,也不会瞒着我。”
“也许是牵扯到了不可告人之事。”敏舒也不大明了,只能把知道的一星半点说出来,“当年皇上想除掉一个人,不巧此人是韩大人的朋友,与韩大人交情不菲,官阶也相当,后来就……”
“是家父除掉了他?”蕊仪神色凝重,官场斗争风云诡谲,可她一直觉得父亲是个有真性情的人,对待政敌可以毫不留情,对待挚交友人却颇能顾全,没想到也做过这样的事。初时耳闻,确有些心惊。
“大概是吧,要知道皇上为了让韩大人下定决心,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敏舒回忆起往事,很是迷茫。
对父亲的敬爱让蕊仪不愿再想他在这段恩怨中的是非,她此刻只莫名地想知道这段恩怨,除了韩元当年铲除了自己的挚友,她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怎么做。
心底忽然多了些跳动的东西,韩家这些年一直在魏州,那这位好友也应该在魏州,又是官位相当的。她的思绪忽然重合在了那栋闹鬼的老宅子上,郑夫人提过的老宅子,还有那位和存勖订过亲的小姐。
“能让皇上欠下人情的,一定是件大事,到底是什么?”蕊仪低声问。
敏舒叹了一声,为难地道,“你以为皇上不想让人知道的,我能知道么?我可不想也被……”她没有说下去,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