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修改)
鱼凤捧了一瓶腊梅过来,白瓷瓶上也绘了几支,下面一方红色的小印,正是蕊仪的手笔。蕊仪接过来,起身来到李存勖身边,亲自捧上,黄色的花被映着她水红色的宫装,宛如融合在一起,庄重中跳月兑出丝丝娇俏,“皇上,臣妾门前的磬口腊梅开得好,臣妾采了几支,让皇上拿回去摆着。”
李存勖一回头正见蕊仪目中含笑,盈盈水瞳中映出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温煦有如熏风,“常言道人比花娇,淑妃容貌比这腊梅还要娇俏几分。朕还担心梳月宫偏僻,没想到正合了淑妃喜好。”他接过来交给赵喜义,笑道,“这几日睡得可好?”
“有梅香相伴,入眠也容易了很多,皇上不必为臣妾担心。”蕊仪说着看了蕊瑶一眼,蕊瑶一只嫣红的丹蔻轻轻地划过红唇,等着看好戏似的看着她。想看她失态么?存勖最喜的就是她识大体,她又怎么会砸自己的金字招牌呢?
蕊仪的笑淡淡的、若有似无,好像那梅香无所不在,渐渐渗入人的四肢百骸,李存勖伸手想要握住她袖中雪似的柔荑,“有孕的人也不见丰腴,有什么喜欢的只管和贵妃说。蕊瑶,梳月宫虽远了些,你也要常去。”
“皇上一见姐姐,说起话就没完没了了。臣妾知道了,臣妾一定替皇上,好生照看姐姐。”蕊瑶娇笑道,身子微微一偏,握住李存勖刚刚抬起的手,轻放在自己膝上。
蕊仪正笑着伸手递上,下一瞬则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她收回手,退回自己的位子。李存勖正笑看着蕊瑶,轻言细语地哄着她。这算不算六宫粉黛无颜色?也许存勖见惯规规矩矩地大家闺秀和火上头能烧了屋的泼辣女子,一见到娇憨可爱而又不失分寸的蕊瑶,就被稳稳地拿住了。
一边慢慢地品着百合羹,一边探寻地看着他们二人,这一刻蕊仪和梓娇的目光竟出奇地相像。她们揣测着李存勖究竟是一时新鲜,还是真的陷了下去。
“臣妾没怪皇上,皇上想着姐姐是应该的,要不,皇上不就成了无情无义的人了么?何况我若不去看姐姐,姐姐那儿岂不是太冷清了。”蕊瑶笑着,每一句话都仿若出自无心。
这是在为她姐姐说话了,李存勖笑道,“是朕疏忽了,赵喜义,再挑几个宫女给淑妃。那些针线上的事淑妃也别再做了,挑几个绣功好的就是了。”
“臣妾谢皇上。”蕊仪饮恨而笑,不知存勖是真没听出蕊瑶语中尖利的芒刺,还是真的误解了。
“我瞧着婕妤妹妹的女红最好,你们又是亲姐妹,不如也让婕妤妹妹做一些。臣妾近来也闲得慌,也能帮着做一些。”梓娇笑道,盼着蕊瑶自讨苦吃。
女人家聚在一起做针线,顺便闲话家常,也是一件趣事。李存勖点头应允,“你们姐妹是该多走动,日后这孩子不光叫你一声韩母妃,也要叫你一声小姨。”
李存勖看着她们和和乐乐的,刚被军报扰乱了的心不觉舒坦了些。他听了梓娇的话,虽为她的转变所动,却也不愿发话让她和蕊仪走得太近。梓娇不同于蕊瑶出自名门,李继潼的教养已然有失,他不想让梓娇再影响了蕊仪。
“臣妾知道了。”蕊瑶乖顺地道,朝蕊仪笑了笑,“姐姐别嫌我烦才好。”
“皇上,中书夫人崴了脚。”小太监顺喜跑上来禀报,众人望去,李嗣源正扶着平都缓缓地挪着步。
“臣妾去看看。”蕊瑶主动请缨,几步上前去迎平都。
蕊仪笑了笑,也站起身,“臣妾也去看看。”她并非去迎平都,而是有话要问蕊瑶。她脚下微快,堪堪追上蕊瑶,“我又哪儿招惹你了?你话里句句带刺,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姐姐心里跟明镜似的,何须问我?”蕊瑶没好气地道,脚下不停,只望着迎面而来的平都,“你让我收买崔敏正,让我以为他只听我的。没想到你又收买了他,还和他一起算计我。非但如此,事后你还半句不提,好像一切都是为了我似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姐姐别总把别人当傻子。”
轻轻拽住她,迫她停步,蕊仪声音轻且快地道,“若不是你自己怕死,我又岂能算计了你?我心里也不好受,不告诉你,也是不想再伤你的心。”蕊瑶微微侧身,又要走,她叹了一声,不免有些低声下气,“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
蕊瑶面色一沉,目中讥诮,“姐姐既然要迎夫人,那我就先回去了,皇上那儿少不了我。”
广袖一摆,蕊瑶转身就走,一次也没有回头。李嗣源和平都已到近前,蕊仪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夫人崴了脚,怎么不让人用滑竿抬过来?或是背着也成啊,走动了,动了骨头就不好了。大哥征战惯了,连这些小事都不懂了。”
“是臣疏忽了。”李嗣源客气地道,有一次蕊仪崴了脚,他背着她走了二里山路。他见平都崴了脚,就不觉想起蕊仪,一时间是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了。
蕊仪回身朝李存勖微微一笑,“皇上还是请人给夫人瞧瞧吧,别伤了骨头。”
蕊仪转身时正背着光,仿若镶了一层柔柔的金边,李存勖看了李嗣源一眼,又见她像是丝毫没把心思放在李嗣源身上一般,己不可察地舒了口气,回头对赵喜义道,“请冯太医过来。”继而他起身相迎,“大哥快坐,特意备了几个大哥喜欢的菜。”
“臣拜见皇上。”李嗣源恭敬地施礼,平都瞥了他一眼,也跟着拜了。
“夫人怎么愁眉苦脸的?小两口不是正好着么?”梓娇纳闷地看了平都一眼。
“扭了脚,疼的。”平都撇撇嘴角,遮掩了过去。
李存勖一向疼这个表妹,关切地问了几句,才对众人道,“契丹攻扰幽州,大哥不日出征,朕今日借此筵为大哥送行。”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他们在行宫半点动静未闻,只道终于能太平些时日,没想这么快就又起了兵祸。李嗣源出征,李存勖应是坐守洛阳,众人心乱如草,也找不出旁的头绪,只能等着听他们的说法。
“臣定不负陛下所望。”李嗣源郑重地道,四下里一下子肃然起来。
这份恭敬郑重让几个女人一下子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尤其是平都,停在唇边的笑干涩起来,“说好了是赏梅筵,怎么又说这些了?皇上要遣将,就该在朝堂上。”
因平都从不说半句硬话,此语一出,连李存勖都为之一惊,可一想她许是担心李嗣源,也就明白了,“平都是舍不得大哥了,也不打紧,朕准你随军就是了。”
平都若有所思,正当别人都以为她要应允谢恩的时候,她忽然笑道,“这不合规矩,我还是留在府里吧,不能让皇兄和夫君为难。”
满意地颔首而笑,李存勖看着这双夫妇,“等大哥凯旋,朕就赐大哥丹书铁券,保你们夫妇富贵永存。”
“谢皇上。”二人各怀心事,答时自是心不在焉。众人不疑有他,毕竟再大的封赏也只是后话,沙场上刀剑无眼,再勇猛的战将也有可能就此马革裹尸,李嗣源究竟能否享这富贵还是未知。
原先席间的和乐欢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各人清晰或莫名的忧思。梓娇笑了笑,想着给诸人调解一下,“大哥挂帅出征,一准打得那些契丹兵丢盔卸甲,妹子就不必担心了。”她夹了一大筷子鱼给平都,“鱼做得不错,平都小时候就喜欢,快尝尝。”
轻轻把碗端起来一些接了,平都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我记得贵妃娘娘也很喜欢吃鱼,别光顾着我了。”
平都自幼被曹侯府收养,自是养出些贵气,平日里虽然性情温婉,但仍是不觉中透着傲气。梓娇在她面前总是低了半头,说话时客气得很,却没有半分亲近。此时平都并没说些刻意亲近讨好的话,语气中却平白多了几分柔和。
梓娇一喜,筷子生风,给每个人都按喜好夹了些菜。蕊仪见她失态,刚想发笑,闻着淡淡鱼腥味,胸口一阵翻滚,连忙捂住胸口忍住了。李存勖一惊,忙叫人端下去。
李嗣源见了,眉心一紧,险些就要起身。平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轻拉了李嗣源衣角一下,看着他神情骤然凝滞,恍若有所失的样子。她心里忽然一阵绞痛,既然蕊仪已塌下心来做她的皇妃,那再想利用蕊仪引得他们兄弟相争就已不大可能。其实她大可以换一种法子,反其道而行之,也不是不行。
“臣妾身体不适,想先回去歇着,臣妾告退了。”蕊仪福了福,等李存勖点了头,匆匆离去。平都的异样已初现端倪,要是她在闹起来,就不知该如何收场了。有人要出征,这是个大日子,应该和和乐乐的,让大家放心。
席间酒过三巡,众人相携赏梅。李存勖和李嗣源落在后面,声音压得极低,在商讨如何击破契丹的大计。蕊瑶见梓娇和平都有说有笑,很是奇怪,但插不上话也只能作罢。她望着梳月宫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本想在席间再跟她扮上几句嘴,没想到她这么早就认了输。
“妹妹在想什么?也跟姐姐说说。”梓娇撇开平都,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