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大典一过,后宫里气象为之一新。原本是真风雅也好,附庸风雅也罢,人人都卯着劲儿地学韩氏姐妹的名门贵阀做派。如今倒是省事了,瑶光殿里摆宴三日,众人一顿一顿地接连着往上凑,除了唯一没有加封的御女郑娴巧板着脸,各个彤云渡香腮,失了仪态。
蓝坠儿如今晋为御女,与郑娴巧、赵瑜茵搬到了登春阁,她性子本就活泼,加之赵瑜茵不久前刚遭了贬斥,与人说话头都低了一分,她自然就和赵瑜茵走得近些。此时她脚步虚浮,正和赵瑜茵挽着手,晃晃悠悠地出了瑶光殿,“瞧瞧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难怪皇上不喜欢。”
“小心祸从口出。”赵瑜茵眼珠一转,纵使酒醉七分,也没如往日般多嘴。
她们刚出内殿门不远,蕊仪刚好听见了,微微一笑,宫里人都学聪明了,谁都知道这纵情享乐的背后随时会射出利剑。梓娇朝她笑了笑,让她到里面坐,她回以一笑,醉态娇懒,“不知皇后有何事吩咐臣妾?臣妾一定尽心尽力,上到山下油锅……”
未离席的只有蕊仪一人,并非她想多留,而是这日开筵前梓娇便传了话给她。她本也不想喝这么多,但不知梓娇意欲何为,索性喝得醉一些,可以含糊其事。
“你看看这三天下来,花了多少银子,我又成了破落户了。放心,我不是找你要银子,就是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花的功夫少,又能补了我的开销。”梓娇笑道,不顾一身的酒气,硬拉着蕊仪坐在身边。
蕊仪笑了笑,“姐姐初入瑶光殿,花用自然大一些,想必皇上体恤,姐姐不妨向皇上开口。要说眼下的年景,想来钱快,又不花功夫,真真的难办。”
“皇上那儿要上一两次也就够了,可不能总跟皇上说啊。你说皇上日理万机的,哪儿能管我的闲事。”假如次次都管李存勖要,少不得又要挨训,梓娇笑道,“你也别拘束了,有话只管说。”
“容臣妾想想。”蕊仪假意思索着,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好事,若是有,她也用不着得了空就看那些厚重的账册。她明白梓娇让她想的只是一个名目,梓娇真正想要的,是由她打理一切,自己坐收银钱。
可这样以来,别说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梓娇如此庞大的开销应付得如此及时,到头来不知要私己里贴补多少。就说那些多出来的事物,她无论如何也无暇再应付了。
“若说赚钱,如今干鲜果品倒是紧俏,只是天下尚未大定,战事频繁,一些金贵的不容易到手。皇后若是有路子,不妨在这上面做些文章。”蕊仪谨慎地道,只要梓娇不动盐铁,想必李存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眼中渐渐显出几分尴尬,梓娇笑叹了一声,“我哪儿懂做什么文章,你只说要怎么做,找什么人做,我再看看有没有办法。”
“军中有人自然最好,尤其是那几个做着一方诸侯的,手底下谁没几个专管采办的,吩咐下去也就办齐了。他们的马又快,又有回洛阳的路子,加上姐姐如今母仪天下,少不得有人想巴结,就更不愁了。”蕊仪借着醉意,语中多了些娇纵,而这几分娇纵又恰到好处地感染了梓娇。
李嗣源马上就要回朝了,自然不行,就是他还在外面,眼见着李存勖一天比一天不喜他,也不能打他的主意。旁的人又信不过,能信的过的只有李存渥了。梓娇美眸一亮,之后又是一暗,“倒是可以和申王说说,只是皇上还留他在洛阳。”
李存渥也是这局棋中的一子,蕊仪点了点头,按捺着道,“皇上离开魏州的这些日子,想必申王对上下政务军务颇为上心,所以魏州一直都很太平。”她笑了笑,有些不愿多谈,“申王一离开魏州,才一个月,就出了乱子。”
“你是说皇上迟早都会让申王回去?”梓娇不觉颔首,她还可以出言相劝,“把魏州交给一个外人的确不妥,我得好好跟皇上说说。不过那些干鲜果品当真走俏?不是说世道不好,老百姓都没银子么?”
“这些稀罕的原就不是给百姓的,洛阳城里的达官显贵也不少呢。说句不中听的,大家戎马半生,好不容易清闲下来,谁不琢磨着享上几天福?”蕊仪笑道,酒意未消,两颊上烧得厉害,“皇后还可以给他们透个口风,说是娘娘的生意,他们还不得趋之若鹜。”
“对啊。”梓娇拍手叫道,就好比杨贵妃爱吃荔枝,荔枝的价也就更高了,她顿感茅塞顿开,“不光如此,我还可以亲自给这些干鲜果品取名字,最好跟我的名字有些关联。你说,这样会不会卖得更好一些?”
这回轮到蕊仪目瞪口呆了,她亲自打理自己名下的产业,从不敢摆上明面,为的就是个好名声。给果品取名字,还要用自己的名字,也只有梓娇想得出这名堂,而她还真想不出别的理由反驳。若说梓娇如此做是把事情挑明了放在天下人面前,有失体统,可这对她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那是自然,皇后还可以和德妃商量一下,德妃姐姐文采好,想必能锦上添花。”蕊仪笑着应和,借着喝醒酒汤,掩住了那抹淡淡的不自然。
“我倒是觉得俗一点好。”梓娇不以为然,文采好又算得了什么,要是有用,她伊敏舒能像住到了冷宫里似的?
“皇后自己拿主意就是了,臣妾也就这么一说。”蕊仪但笑不语,又坐了一会儿就要告辞,临走忽然道,“刘老汉病了,他想回老家去,臣妾想依了他,也是落叶归根了。”
“什么?他……”梓娇一下子清醒了,她怎么就忘了自己的亲爹还在人家手上。她琢磨着蕊仪的话,试图从中找出要挟之意,未果,干巴巴地道,“等天再暖一些吧,不能冻着了老人家。”
“那就依皇后的意思,要是那时皇后的果品生意做起来了,也可让管事的人送他回去。”蕊仪猜透了梓娇的心思,只是梓娇不知道的是,刘老汉身子硬朗着呢,如此说只是想让她放心。
“不了不了,我哪里信不过妹妹,妹妹做主就成了。”梓娇连忙撇清关系,她派了人可就说不清楚了。
“此一时彼一时,有些事过去说穿了不好,以后说穿了倒说不准成了传奇。”蕊仪笑了笑,不再多说,告辞离去。
出了瑶光殿,正瞧见鱼凤和棋芳说话,棋芳上前笑道,“昭媛让奴婢在此等娘娘,说娘娘病愈后还没到过饮羽殿,特让奴婢相邀。”
“也好,去坐坐。也不远,就走着过去,不必坐轿了。”蕊仪笑道。
“那奴婢先回去禀告昭媛一声。”棋芳行了一礼,先行一步。
鱼凤向她点了点头,转而对蕊仪道,“早该劝娘娘和昭媛娘娘和好,不过奴婢瞧着还是娘娘教的好,近来昭媛娘娘的性子收敛了许多。”
“人总会长大的。”蕊仪也不多言,蕊瑶并非收敛了,而是在等待时机,一旦梓娇她们露了破绽,她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我让你问的事如何了?”
“奴婢怕皇上觉着娘娘和魏州那边来往过密,只能辗转托了人打听,少说也得半个月才能有消息。”鱼凤压低了声音,她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这林康究竟是何人,值得娘娘劳神打听?”
蕊仪愣了一下,好在很快反应过来,“一个旧友的故人,失散多年,想着我路子多,就让我问问。”
那之前怎么不问,鱼凤忍住疑惑,心知不好在追问下去。转眼就到了饮羽殿,蕊瑶亲自出迎,几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内殿。众人上了果品、香茶,识趣地退下,蕊瑶笑道,“这儿可比瑶光殿惨淡多了,就是你那儿也是如此。我就不明白了,你不想搬进仪鸾殿,我懂,可为何不另选一座大一些的,岂不和你贵妃的身份更相称?”
“不是有那些桃树么。”蕊仪回以歉意的一笑,连着大吃大喝了三天,现在不管面前摆着什么,都难以下咽。
“让人移过去不就成了?她能大宴宾客三天,你移几棵树又怎么了?我瞧你还是恋旧。”说起桃树,蕊瑶就有些嫉妒,“我也得让皇上为我栽一院子的牡丹才成。”
“昨日桃树,今日牡丹,皇上就要成花匠了。”蕊仪打趣,蕊瑶脸上挂不住,笑出声来,“你宫里的宝贝我也没有,难道也让皇上赏一份?皇上是瞧我这人太俗了,一声铜臭,才栽了一院的桃树,等花开的时候,给我去去味儿。”
“谁说你一身铜臭了?”蕊瑶觉着她意有所指。
“德妃,不过以后有人青出于蓝了。”蕊仪把梓娇的话大概说了,又叮嘱她别从她嘴里溜到李存勖的耳朵里。
“她也太有办法了。”蕊瑶听罢,连着笑了好几声,“以后有的是人告诉皇上,看她怎么说。”
“也不知皇上是何态度,先看看,也许是块试金石。”蕊仪拉着她来到窗前,外面有一汪池水,冰已经化了,清楚地看见停在水底的鱼。
来得太快的机会不是什么好机会,好时机是要耐心等待的。蕊仪看看了蕊瑶,她不能急,也不能让蕊瑶急,一击不中,背个谋害皇后的罪名,可就翻不了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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