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宫阙 凤阙瑶光 第一三五章 回门(上)

作者 : 霜宸

桃树下落花缤纷,粉色如丝缎般柔软的花瓣随风而下,落在李存勖的发上、衣上。今日他一袭古铜色的常服,衣边上绣着幽兰,消磨了戾气,整个人透出一种寻常少有的儒雅气度。他抬眼望去,目中含笑,暖暖的令人动容。

脚下的仿佛不是泥土,而是软软的棉垫子,蕊仪一步一步地向前,目光只落在李存勖身上,再也移不开。她轻轻地笑着,挑眉刚要开口,只听李存勖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竟是一首新词。

“赏芳春,暖风飘箔。莺啼绿树,轻烟笼晚阁。杏桃红,开繁萼。灵和殿,禁柳千行斜,金丝络。夏云多,奇峰如削。纨扇动微凉,轻绡薄,梅雨霁,火云烁。临水槛,永日逃繁暑,泛觥酌。露华浓,冷高梧,凋万叶。一霎晚风,蝉声新雨歇。惜惜此光阴,如流水。东篱菊残时,叹萧索。繁阴积,岁时暮,景难留。不觉朱颜失却,好容光。且且须呼宾友,西园长宵。宴云谣,歌皓齿,且行乐。”李存勖轻声而歌,眸中所述无限。

蕊仪笑低了头,坐到他身边,“皇上一定得说清楚,这是给臣妾的贺礼,还是赔给臣妾的?”

他曾给宋可卿作了一手,原来她一直都在介意,李存勖很是吃心,手指轻勾了一下她小巧玲珑的下巴,“词和曲都是朕做的,词就算是赔的,曲自然是贺礼。这么说,寿星可满意了?”

“若是没有皇后姐姐,曲子也是不成的。皇上改日是不是也要为她作一曲?”蕊仪不依不饶地笑道。

“只你一个。”李存勖大笑,让人收了琴,拉着她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树顶的桃花,“只一年就长得如此好了,实出意料,不枉朕浇灌一场。”

“以后臣妾人老珠黄,皇上不来丽春台的时候,臣妾还可以守着它们过日子。一看到它们,臣妾就会想起今日一切,一世足矣。”蕊仪暗暗拿余光看他。

在袖下握住她的手,李存勖开口就要叹她孩子气,“你啊,总是胡思乱想,难怪越来越清减。这你得多跟蕊瑶学学,信朕。”

“那皇上先告诉臣妾。”蕊仪看着自己袖口上翠鸟图纹,“臣妾和妹妹,皇上究竟喜欢哪一个?”

李存勖薄唇微翕了一下,语滞了一刻,“朕说过,你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了?”这已经是答案了,问多了没意思,可蕊仪就是想知道。

“你……”李存勖想了想,额角僵了一下,好在蕊仪侧靠着他,看不见,“朕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似曾相识。有了你,似乎把过去失去的补了回来。蕊仪,朕失去过很多,可是有了你,就把那些最珍贵的补了回来。至于蕊瑶,朕也说不上。”言毕,自己也不免失笑。

“好了,臣妾知道了。”蕊仪轻快地道,看向他,“就像皇上说的,多跟蕊瑶学学,吃自己妹妹的醋,没意思。”

二人就这么坐着,抬头望着时不时落下的漫天花雨,期间有宫女端了茶点过来,他们也不理会,由着茶凉了,再让他们换去。

静了下来,有那么几回,蕊仪悄悄地看他,几次都几乎忍不住要开口问他,但都欲言又止。他纵使在战场斩杀敌将无数,也不是铁石心肠,这样的会弑杀师长在先,谋害义兄在后么?他想对付嗣源,她明白,可是对那身为一介书生的老师,又有何仇怨?这当中一定另有内情。

还有韩元,他会是为了功名利禄而诬陷同僚,致使其一家殒命的人么?蕊仪一样不信,看来势必要弄个明白。她不能问存勖,就只能想办法在韩元那儿打探消息。她隐隐记得,韩元总是到夹壁的暗室里去。她那时年纪小,又刚到魏州韩府,很是好奇,有一次想跟进去看看,被他严厉地训斥了一顿,那是他唯一一次训斥她。

“皇上,韩府迁到洛阳之后,臣妾一眼都没有看过。臣妾知道宫里的规矩,可是实在想去看上一眼。听靖远哥哥说,臣妾的父亲近来身子骨不好,痼疾又犯了,臣妾听了实在不好受。”蕊仪柔声道,带着浓浓的恳求。

李存勖看向他,韩元乃一朝宰辅,又是帝师,他是不是也该去探望,“朕让冯立仁同你一同回去,虽然你当天就要回宫,但朕会命冯立仁留在韩府,直到韩大人病愈。韩大人病了,朕也该去探望,可是出宫多有不便。”

“皇上想不想微服出宫?”蕊仪笑问,也没当真,他不想去,一定有他的理由。

“你第一次回家,朕还是想郑重一些。”李存勖笑道,韩元没做成国丈,毕竟违背了十年前的约定,即使他补偿蕊仪、蕊瑶再多,他仍多少有些愧疚。给蕊仪摆足了仪仗,也能多给他些脸面。

也好,如此她也能便宜行事,蕊仪谢恩道,“臣妾谢皇上恩典,不知臣妾哪一日可以出宫?”

“备下依仗也用不了多久,三日后如何?中间少些时日,也省得府里奔波张罗。”李存勖立刻吩咐了赵喜义,还让他告诉梓娇,蕊仪出宫当日梓娇要亲自相送,再将原本应按例给韩府的赏赐翻了番。

“皇上如此宠爱臣妾,又厚赐臣妾的父兄,臣妾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赏赐这么多,言官们怕是又要上折子了,不如就算了。”蕊仪劝道。

“韩大人自老王爷在时就是肱骨之臣,又是朕的老师,朕懂的兵法最初就是他教的。赏赐厚重些也没什么,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有本事也像韩大人一样。”李存勖笑了笑,起身和她一道往前面的石台上走去,那儿已摆了午膳。

蕊仪不好再说什么,喃喃的一句话溜出了口,“皇上如此尊重臣妾的父亲,他要是知道了,平日里如何艰难都得作罢。做皇上的老师是一大幸事,他们有福了。”

李存勖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无异色,笑叹道,“有没有福,也是各自的造化和天意。”

用膳时又有宫女在旁弹着筝,二人偶尔说上两句话,目光相对时撞出明媚的笑意。李存勖与蕊仪一起时,不同于与梓娇、蕊瑶那般笑声连连,却另有一番温馨。这一回也不例外,只是席间李存勖会时不时地看上她一眼,却又不说话。

“皇上?”蕊仪一连唤了两声,只见他目光落在她腕间玉镯上出神,“这是皇上年前赏的,皇上想起什么了?”

“没什么。”李存勖笑笑,亲手斟了烈一些的酒给她。

不远处那片粉红中传出几声喜庆的叫声,有喜鹊飞了进去。二人凝眸望去,隐隐看见一只白尾喜鹊在花间跳了几下,又无影无踪,不觉喜上眉梢。也许又有喜事要发生了,也许在沙场,也许在朝堂,也许就在这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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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蕊仪出宫省亲,车驾行至宫外道上,听着耳边鼎沸的人声,仿佛又回到了入宫那日。短短半年,改变了事情已经太多太多。她从怀了将为人母的喜悦,到经历了她至爱之人刀兵相见,再到失去了月复中骨肉。她已经不再是韩蕊仪了,甚至连蕊妃都不是了。

离韩府还有一段路,加之为了让道旁百姓多瞻仰些皇室的威仪,车驾行的很慢,想必要行上半个时辰。蕊仪不禁想起方才众妃嫔相送的情景,梓娇在玉阶下握住她的手,轻声嘱咐着,好像她们有多亲密一般。

她没想到的是,说了一阵话,梓娇竟和她向旁行了几步,轻道,“听说你们韩家都是会经营的,回去帮我问问,还有没有什么来钱的路子。”

她有些惊讶,光是卖干果还不够,真不知那些银钱都到用哪儿去了。梓娇这习惯也不好,一没了钱,就找她想办法,她又不是开金矿的。不过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有法子的话,一定告诉娘娘。”

离韩府越近,马车外的喧嚣越甚,蕊仪轻轻掀开帘子,向人群招了招手,只那么一下,就多了数声惊呼。议论之声四起,先是一个二十来岁公子的声音,“听说韩家姐俩都生的花容月貌,皇上可真有福气。今天有幸一睹贵妃芳容,不知何时能看上那位昭媛娘娘一眼?”

“韩氏姐妹都入了宫,可见韩老大人深得重用。你们不知道,韩家的二公子也入宫当差了,真是一门俊杰,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个年纪差不多地男子道。

不知韩府上下每日在一片恭维声中是如何度日的,蕊仪无奈地微微一笑,刚想整理心神,却听到一道苍老的女声咳道,“听说韩贵妃做姑娘的时候就掌了家,要说也是了不起的。可是如今入了宫,还抓着不放就不对了。你们说说,宫里的娘娘哪儿能一身铜臭?要是这样,不跟咱们一样了。”

四下里立刻有不平的声音,像是在为这美丽的女人抱不平。又有人不满地道,“这还不算,听说如今皇后娘娘卖干果也是她撺掇的。听听那些名字,什么娇果,什么子孙前程,也不知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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