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宫阙 凤阙瑶光 第一三七章 回门(下)

作者 : 霜宸

四下无人,应是都到花厅准备午膳了,蕊仪除了腕间玉镯,又摘下走起来就叮当作响的步摇,贴着墙根走,也跟了过去。沿路碰见几个丫鬟和老妈妈,几人向她见了礼,她只说想自己在府里转转,一会儿就过去。她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从前蕊仪掌家时都多多少少受过些恩惠,自是不疑有他。

蕊仪一路去了奉室,在门边停下,细听屋内动静,竟没有声音。她轻轻将最边上的一扇窗开了条缝,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难道都进了那暗室。她刚想推门进去,却见韩夫人从书架子后面走出来,又蹲下在书案下挪动了什么,然后起身掀开书案后那幅齐地的古画,里面竟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半人高的小门。

蕊仪缩回头去,待韩夫人从小门进去了,才进了屋。她掩上门,按照所见之法做了,也猫着腰进去了。里面竟有一串的石阶,每三五阶就是一转,一会儿向下,一会儿又向上。看这形式,应是如浪头一般,兜兜转转也没向下多少。而这蜿蜒曲折中又有不少暗室,都上着锁,门都是实实的铁板,看不清里面究竟放了什么。但兴许是年代久了,里面弥漫出一阵阵纸张年久的味道,想必不是古书,就是经年的卷宗。

蕊仪扶着墙走着,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她打从进来就忍不住四处打量,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她每走几步就如此感叹一番。魏州府中有密室她早已知晓,万没想到在洛阳的家中也有这么一条密道。

记得韩靖远曾提过,如今的韩府原本是前朝一位尚书的府邸,他们来了洛阳之后,只是在原本的府邸上休整了一番。可是,她借着墙边微弱的灯火察看了一番,这都是新砖,不像是旧府邸留下的。难道早在李存勖下令修缮洛阳宫时,韩家就也派人来修自家府邸的暗道了?

果真如此,那这儿一定放着些非比寻常的东西,甚至比外面放着的祖先排外还要珍贵。至于各个暗示中的东西,也许有些是旧府邸留下的,但更多的也许都是韩元为官多年存下的足以牵制他人的家当。

又往前走了一段,已能听见人声,怕他们察觉,她不敢再往前走。韩元的声音已清晰起来,“元隐,十年了,你们夫妇也该安歇了。我这个罪人本不该再来打扰你们,可是今天我不得不来了。”

“老爷,你别再自责了,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纵使有错,我们也已经还给他们了。”韩夫人说话时隐隐有些哭腔,“咚”的一声响,应是跪了下去,“林大人,林夫人,你们要是在天有灵,就让那些人把当年的事都忘了,谁也别再提起。他们要争要斗,就让他们去,别害了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也让我们老爷安安稳稳地过上几年。”

“郁敏。”韩元声音颤抖,竟叫了韩夫人的闺名,“我们做的再多,也弥补不了当年的过失。我只求要报应就报应到我一个人头上,不要牵连无辜。靖远和靖烈一个克妻,一个连闺女都没养下,我认了。还有蕊仪,明明好好地怀着小皇子,说没了就没了,这都是我该受的,不是他们。”

韩夫人哭了出来,暗道里听着竟另有一番悲怆,“你们要报应,就报应我们家的人,你们为什么连她也不放过?她不姓韩,她是你们的亲骨肉,为什么连她也要遭报应。”她深吸着气,抽咽道,“老爷,蕊仪虽不是我们亲生的,可这些年我们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骨血,也从没有点破她的身份,会不会是这样,老天才连她也报应了?”

“不会的,不会的。”韩元的声音中头一次听出了不知所措。

他们一早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韩蕊仪,她早就想过,骨肉连心,换了一个人,难道这么多年就没人怀疑过。韩元害了林氏一家,为何不斩草除根?这么多年了,他们不说,是因为愧疚么?泪水已不觉爬满了面颊,她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没想到这种当作传奇来听的事,竟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里面的苍老的男音再次响起,韩元颤抖着声音解释着,“元隐,我不是不想告诉她,只是她已经做了皇上的妃子,难道让我告诉她,她一辈子的良人亲手杀了她的父亲,又逼死了她的母亲么?蕊仪性子硬,她要是知道了,要给你们报仇,她哪里是皇上的对手。我想着不如永远不让她知道,平平安安地生儿育女,给你们林家留个香火。”

“老爷,咱们也不是没想过为他们报仇,只是皇上已经不再是晋王了,又是蕊仪和蕊瑶的夫君,又能怎么样呢。”韩夫人声音略微平稳了些。

二人又说了一阵,蕊仪听着一会儿如临烈火,一会儿如履薄冰。他们如此愧疚,当年的事定是月兑不了干系,可是他们又视如己出地养育了她十年,对她的好远胜于他们亲生的三个儿女。她又能怎么办,又该怎么办……

“老爷,你说皇上知道蕊仪是他们的女儿么?”韩夫人紧张地道。

蕊仪摒住了呼吸,是啊,她在府中整整九年,竟不知他们早已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那存勖呢?她忽然想起那些莫名的话,问她是否记得小时候的事,问她是不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她攥紧了手,究竟是听闻她没有幼时记忆才问的,还是已经知道了,才故意试探?如果是后者,那她就真是一场笑话了。

韩元像是思虑良久,语气笃定地道,“应是不知的,皇上多疑,要是知道了,哪里会留着蕊仪,还对她宠爱有加。蕊仪刚入晋王府的时候,他倒是问过一些当年林家的事,可是也不是突然问起的,那些话他平日里也是问的。”

“这就好,这就好。”韩夫人连声道,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过后,应是站起身了,“也许他们是在怪我们,没有救下另一个。其实,就是蕊仪,也是蕊宁阴差阳错救下的。老爷,这也许就是天意,他们都是宽容明理的人,要是知道这些年老爷受的苦楚,是不会怪老爷的。”

“另一个,另一个……”韩元重重地叹了一声,“我们收养了蕊仪,也不知能不能赎上一分的罪孽。”

她的姐姐没了?蕊仪紧紧地抿着唇,她早就该料到了,早就料到了。果然如自己的亲生母亲所言,假如只活了一个,她活下来,便是老天让她为林家洗清罪名,为林家复仇。可是她还能复仇么?她先是认仇为父,再是嫁仇为夫,她已经没有脸面再做林家的人了。

况且暗室里方才的一番话提醒了她,她还没有给林家留下一支血脉,她若是轻举妄动,林家就真的没了。

她真的把自己的父亲和丈夫当作仇人么?她不相信他们是大奸大恶之人,牵扯到了朝廷,牵扯到了那些阴谋伎俩,没有谁是真正的白璧无瑕。也许他们有苦衷,也许她的亲生父亲也有错处,也许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也许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因由,也许……

“三少爷,你怎么在这儿?”上面传来管家冯叔的声音,蕊仪连忙侧身躲在拐角处。

“冯叔,这儿什么时候开了条密道?老头子又藏了什么宝贝在里面?”韩靖烈像是被吓了一跳,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

“三少爷,快走吧,除了夫人,老爷不许别人来,一会儿知道了,又要训斥你了。”冯叔唤道。

“走走走,这就走!”韩靖烈没好气地道,竟听话地离开了。

韩元好像听到了上面的响动,和韩夫人说了几句,想要出来。蕊仪急了,抹了眼泪,着急地听着上面的动静。好在听到的是两道脚步声,冯叔想必不放心韩靖烈,也一道出去了。

蕊仪提起裙角,小跑着远路而归,好在这日着的是丝绸底子纳的凤头鞋,极其轻软,发不出半点声音。韩元夫妇毕竟年纪大了,手脚慢,蕊仪在密道口按机关恢复了原样,掩上门出去时他们还没有上来。

蕊仪出了门就去寻鱼凤、萱娘,一番折腾无论是衣裳还是发髻都已是不得体了。二人见了她俱是一愣,好在没有慌神,立刻着手为她更衣。好在贵妃一日见换上一两次衣裳也不足为奇,她们怕不小心淋上茶水什么的,也早有准备。

“韩大人只是累着了,多养些日子就好了,娘娘别太担心了。”萱娘见她明显哭过,不免揣测着安慰道。

鱼凤也劝道,“娘娘难得回一次娘家,娘娘体贴韩大人和夫人是应该的,可若是因此伤了身子,韩大人和夫人反而要忧心。”

“你们说的是。”蕊仪点点头,遮掩了过去,“咱们也该过去了,别让他们等。”

萱娘愣了一下,不知为何觉得蕊仪这一声“他们”有些不同,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带着守候在外的一干宫人到了花厅,蕊仪入了座,众人在外侯着,只有二人随侍在侧。

“三哥方才去哪儿了?我让人找了半天也没见着。”蕊仪一见韩靖烈就问道,他怕韩靖烈看见了她,也怕他听到了韩元的话,密道中声音走得通透,也不知再往上些能听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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