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仪和鱼凤进了大殿,命萱娘等人守在门外,恭敬地上了一炷香之后,蕊仪低声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到后面看看。”
不知她究竟要找什么,鱼凤也不便多问,她从袖中取出一块薄绢,上面绘着穹宝寺的布局陈设,“娘娘收好了,后面是藏经阁。不过只有外面是经书,里面的箱笼、暗格都是外人存在这儿的,要有钥匙才打得开。”
“你在这儿守着,要是我一个时辰后还没有回来,就到后面寻我。”蕊仪收好薄绢,手里多了一把钥匙,韩家在此寄存了家谱、典籍,进去倒不是难事。
到了藏经阁,向小沙弥出示了钥匙,又给了双倍的香火钱,果然顺利地进去了。蕊仪望着那些墙上的暗格,每一个上面都刻着与钥匙各自相吻合的图纹。在最里面发现了韩家的那一个,却始终没有看见有那玉佩图纹的一个。
她那半块玉佩如今也不知在何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记不清了,她失望地摇了摇头。里面是长长的巷道,还有不少暗格,她从墙角取了一盏八角灯点上,缓缓前行,细心寻找。里面好像有人,她一惊,手上一晃,闪到一边躲藏。灯火一晃间,刚好照到了那人旁边,那图纹竟与梦中无二。
“谁在那儿?”蕊仪颤声问,不知怎么的,心跳得从来未有的厉害。她只觉得身上流动的血脉忽然找到了可以应和的东西,那种感觉迫着她步步向前。那人一手按在那暗格上,定定地回望着她。
“是你”平都低声惊呼,见四下无人,镇定了一下,“我回来还愿,明日就走。等到了和娘娘约定的日子,定当前来。”她目光落在蕊仪的肚子上,略带酸涩感慨地道,“孩子还好么?”
蕊仪点了点头,避了一下,指着那只暗格,追问道,“在这儿做什么?这儿可不是还愿的地方。”她想起上次分别时无意看见她手肘的烫斑,“这是故人之物?亦或是……亦或是亲人之物?”
“你说什么呢。”平都像被烫到了一样,一下子缩回了手。
平都这一动恰恰印证了她的猜测,蕊仪空落落的心里陡然升出一股子感慨,世事无常,老天总在捉弄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但不管世事如何多变,她们还是相遇了,她们与彼此争斗、构陷,到头来却是最亲的人。
蕊仪上前了几步,在平都诧异的目光下,慢慢侧过身,把发髻往旁边挪了挪,露出那三颗菱形的血红胎记。平都“啊”地低呼了一声,向后退了一步,声音颤抖,“你是……不可能,不可能。”
“如果子良活着,你便报仇,若不然……”蕊仪说着梦中听到的话,目中渐渐充盈了泪水,“子从姐姐,我活着。”
“不,你不是子良,子良不会认贼作父,不会嫁给杀了我们全家的凶手。”平都震惊了,不甘地摇着头。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要不是那次从高台上滚下,撞到了头,还不会想起来了。”蕊仪不知该从何说起,把如何进了韩府,如何做了韩蕊仪说了,“化毒宝玉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其实韩元这些年对我很好,不久前才知道他是知道我的身世的,也许是为了赎罪吧。”
“算他还有点良心,当年若不是他作证,林家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我说过,早晚会告诉你原因,没想到咱们会是这样的结果。”平都叹道,蕊仪一下子变成了自己的妹妹,她还不能完全接受,“李存勖那厮知道你的身份么?”
“现在回想起来,他在我到晋王府的时候就知道了。那天他无意间看见我颈后的胎记,脸色都变了,冷落了我好些日子。后来问了我几次,也问过韩元,大概觉着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也就没有追究。”蕊仪苦笑了一下,不觉想让她安心,“如今他又试探过几次,我都应付过去了,他并不知道我已经想起来了。”
“他是把你当成了抓在手里的小老鼠。”平都冷冷一笑,笑中有嘲讽、有同情,“那时候你对他动了心,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怪你。可是如果你现在还不死心,就是真正的不孝、不仁。”
“那时候是我傻。”蕊仪低下了头,如今想起那些往事心中也并非没有一丝涟漪,可一切都太苦涩了。如果她一早知道这些前尘过往,即使她不是林子良,在得知他是那样一个人之后,也不会再敢和他有何瓜葛。
他的笑是那样的温煦,却掩藏着那么深、那么可怕的秘密,他可以为了权势,斩杀恩师一家,连妇孺都不放过,连自己未婚的妻子都不放过。她悲凉地目光落在平都身上,“咱们这一家到底造了什么孽,他到底要隐藏什么?”
平都看了眼身后的暗格,把手心里的钥匙插了进去,里面是个薄薄的油布包,打开来是一份折子,“老王爷病重之时曾有交待,李存勖虽有将才,但暴躁乖张,不可为天下之主,遂传晋王之位于义子李嗣源……”
“父亲在老晋王身边,自然知道这一切,他怕事情败露,就杀了我们一家灭口。可是父亲他并不想把这件事说出去,我记得他说过的。”蕊仪阖上眼,都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就是他的可恨之处。”平都将奏折收入袖中,叹息道,“我为何会嫁给李嗣源,你应该明白了。”
“你爱他吗?还是仅仅为了报仇?”蕊仪担忧地问,如果是后者,她未必会顾全嗣源。
“爱如何,不爱又如何,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以前还会吃醋,如今知道了你是子良,还吃什么醋。”平都自嘲地笑笑,“你跟我走,还是回宫去,和我们里应外合?”
她是走不了的,蕊仪淡然一笑,“回宫。”她抬眼,“你们会动手么?”
平都颔首,“等时日到了,我来接孩子,若他日有聚首之日,我就把孩子还给你。若是没有,我一定视如己出。”她也笑了,尽管泪未尽,“父亲说你有主意,你一定可以瞒过李存勖,化险为夷。”
二人相视颔首,平都戴上纱帽,大步从她身边而过。蕊仪没有回头,分别十一年才真正以姐妹身份相见,但这一面太过短暂,短得让她再不愿回味……()